自从孔子的高足子夏提出"学而优则仕",孔子及其弟子并身体力行地在列国间的仕途上长期奔走之后,仕途与中国古代文人便结下了不解之缘。
文人为什么要入仕?还是用孔子的话说:"学也,禄在其中矣"。对这句话,宋朝的皇帝宋真宗赵恒写过一首《劝读诗》,形象地予以阐释:"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女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他的诗只是强调了读书,即"学"的重要,这并不准确,"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杜甫读书可谓多矣,可怎么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哪里有什么黄金屋?哪里有什么千钟粟?穷得连饭都没得吃,过着一种近乎乞讨的生活。"读书"也罢,"学" 也罢,那仅仅是个起点,或者如鲁迅所说,仅仅是块敲门砖;只有由"学" 人"仕",敲开了通往仕途的大门,宋真宗说的那一切,才有变成现实的可能。
良田华屋,髙车驷马,美女如云,多么诱人的前景!如此,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中国古代的文人们,对仕途是那么样的热衷,那么样的禊而不舍,那么样的孜孜以求!不追求也不行,舍此以外,古代的文人,再也没有别的人生道路。
这种追求,有实现了的,无论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立谈而致卿相",或者是科举时代的"朝为田野郎,暮登天子堂",仕途上是有不少这样的幸运儿的!仕途,仿佛是一条平直的康庄大道。
有这些人的榜样,文人们在向这条道路上竞奔时,越发显得动力倍增,, 干劲十足!但是,幸运儿毕竟是极少数,更多的人,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耗尽了心血熬白了头,却始终砸不开这座大门,那良田,那华屋,那美女,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即,终其一生,始终不过是"乾坤一腐儒"(杜甫语)。仕 途,也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
即使是登上了天子堂,又该如何昵?都能够展现自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本领,实现自己治国平天下的宏伟志向吗(如果真的有这种志向的 话)?当然也有,管(仲)晏(婴〗、萧(何)曹(参〉、房〈玄龄)杜(如: 晦)、姚(崇)宋(璟〉,这些历史上的名臣贤相,功在当代,名垂青史,成为仕途上耀眼的明星,极大地吸引了文人们艳羡的眼球。仕途仿佛是充满了花环的显途!
可是,"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仕途瞬息万变,吉凶难测。"陋室空堂,当年饬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里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 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乌纱小,致使锁枷昨日破袄寒,今嫌紫莽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我们见到的还少吗?《红楼梦》中的这支曲子,真是将仕途上的变幻无常,参悟得透彻极了!仕途也是充满荆棘的险途!
唐朝人李公佐,写过一篇著名的小说《南柯太守传》,说一个名叫淳于棼的落魄之徒,在酩酊大醉中,被招致至一个叫大槐安国的国度,在这里, 他受到极高的礼遇,被国王招为驸马,出任南柯郡太守,"贵极禄位,权倾国都",长达二十余年;后因战争失利,公主病亡,同僚忌妒,国王冷落,被遣送出境。在经历了仕途上所有的荣辱盛衰后,他才发现,这一切,竟然是醉乡中的梦境。那所谓大槐安国,不过是他家门前那棵古老的槐树罢了;所谓南柯郡,不过是槐树向南的一棵树枝罢了;所谓槐安国王,南柯太守,不过是盘踞在槐树洞穴中的一群蚂蚁罢了。于是他大彻大悟,弃绝酒色,皈依道门。类似的故事,在另一个唐朝人沈既济的小说《枕中记》中,也有着同样的记述,说中的主人公卢生在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仕途人生后,幡然醒来, 发现睡前蒸煮的黄米饭,尚未蒸熟。后来,人们用"南柯一梦"、"黄粱一梦,来形容仕途以至人生的虚幻。
然而,即便如此,文人们还是绵延不绝地,无所畏惧地,百折不挠地,义无反顾地向这条路上迈进,毕竟,诱惑是太大了,利益是现成的; 而风险,是遥远的,也许还是可以规避的。谁愿意为了明日可能出现的风险,而放弃眼前的巨大利益呢?"今日有权今日使,明日无权明日愁"。人们总以为文人是多愁善感的,岂不知,当他们一踏上了仕途,便会成为
一个非常现实的人,无所顾忌的人!只有像李公佐、沈既济、曹雪芹这样些未能吃到葡萄的落魄者,才有那么多的葡萄太酸的超然和天塌地陷的杞人之忧!
可是,一旦当"锁枷杠"的时刻来临的时候,再想超然,再想多愁善感已来不及了!这就是为什么李斯临刑时东门黄犬之想,陆机就戮时华亭鹤唳之思,成为仕途上文人晨钟暮鼓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百年前,科举制度废除了,不久,控制中国达两千余年之久的帝制, 也宣告结束。现代文明在中国这块古老大地上的出现,为文人,或者说知识分子,展现了无比丰富的人生道路,为他们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十分广阔的天地。他们可以经商办实业,可以从教授徒,可以著书立说,可以出书办报,可以发明创造,可以献身艺术……,其中一些"学而优"的知识分子,在这不同的行当中,都作出了骄人的成缋,有的堪称大师,令仕途上的衮衮隼公望尘莫及;即便是学而不优的文人,也可以谋到一个饭碗。文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以仕途为惟一出路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但是,
中国文人,要想完全摆脱与仕途的干系,实在很难。且不说,投身其他行当的知识分子,与仕途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当代中国,还有一个独特之处,即非政治领域的行当,如工厂、学校、科研单位,甚至佛门,都有着类似政治领域的结构框架,衙门作风,等级森严,我们将这种状况,称之为"准仕途"。因此,即使置身仕途之外的文人们,也有一种很难割舍的"仕途情结"。
参考资料:<学而优则仕:中国文人的仕宦生涯 邹纪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