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地上是积聚的一摊摊水洼，太阳一照，明晃晃晃眼。
路，更难走了。
街道两旁的商店，挂着夏季新上的衣服，门口均挂着不同的牌子，相同地刻着八个大字：小本盈利，谢绝还价。
李齐蓝犹豫了再三，还是推开了其中一间童装店的门，店里的老板笑着迎了出来。
待看清她身上沾满水泥的污垢衣服时，那笑容些微停顿，暗自示意一旁的售货员过来，自己则又钻进了收银台后面的靠椅里，闭目养神。
经历得多了，早就没了一开始的羞愧，李齐蓝大方地开口，“我想选两件7岁女孩儿的裙子，样式要复古些的。”
服务员早就练成了一张通达世故的嘴舌，熟练地介绍着，10分钟不到，就选定了两款，直到付款，老板娘才堆开笑脸，“穿好了再来啊。”
走出很远的李齐蓝，还在想着刚才从售货员嘴里套出来的三言两语，脑子里迅速汇集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看了看还早的日头，大步跨上那辆已经破旧的三轮车，在泥洼里颤悠着走远了。
1
服装商贸批发城并不难找，跟想象中不同的是，里面特别拥挤，污水和垃圾到处都是。
麻辣烫和土豆粉的味道，在里面最浓郁，偶有刺鼻的烟味儿扬过来，狭窄的通道里，小板车上，装着不同的包裹袋，来选货的人，揩着额头的汗，啃着手里快要干掉的油饼，四下匆匆地走。
正是热的时候，几个光膀子的男人，站在板凳上大声招呼，“来看啊，快来看，我们家新到的一批衣服，价格低，质量好，保证让你卖爆这个夏天。”
见李齐蓝望过来，还举了举手里攥着的一双样品鞋，咧着嘴，“大姐，进来选选啊？”
望了望他们身上肥腻的肉，和牙根上粘着的菜叶，李齐蓝没有吭声，低头往里走，在里面绕了半天，才在一个半挂着门帘的方口前停下脚步。
到这里，外面杂乱的味道和声音已经很淡了，隔着半个帘子，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儿，若不是门口挂着“书韵童屋”几个字，李齐蓝都要以为这是个卖礼佛用品的店铺。
店铺不大不小，但是和别家堆积成山的货品陈列不同，这里很清洁，一排排的货架上，按颜色和样式搭配着不同款式的衣服，若是淡色的裙子，就会搭一条相对亮眼的项链，若是上下套装，底下则会摆上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
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好大会儿，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姑娘，是刚开始做店吗，如果有不懂的，只管问我。”
那是一个长着月牙眼的男子，30岁左右的年纪，戴着一副眼镜，就像是刚毕业的学生，满身书卷气。
见李齐蓝不说话，汪和稍微往后退了一小步，“好多客户刚开始做，都不知道怎么搭配，其实，如果店铺陈列好了，会刺激人们想要购买的欲望，从店面，到灯光，再到布置，这是一个互相配合，互相成全的过程，缺少哪一个环节，都会减少最后结果的增值。”
“我想拿到夜市去卖。”
“……”
李齐蓝无措地拽了拽衣角，“我、我没那么多资金，只能从小做，可能第一次也拿不了太多货。”
汪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一旁推了两把凳子过来，“坐吧，说说你大概的预算，和夜市的地段，我帮你列个样品清单，看怎么合适。”
这样的结果，是李齐蓝想都不敢想的，赶紧把椅子拉到屁股底下，语气略有些急切地说了起来。
“我在乐南路那边观察了半个月，大概每晚都有近万人闲逛，尤其是带孩子的家庭，是最多的，几乎要占到三分之一，这其中，穿着普通的占一多半，少量是看上去比较富有的。”
“我是想着，主打平价一些的东西，毕竟，价格太贵了，也没人买，逛夜市，图的就是便宜。但是，质量也不能太差，否则，人们买过一次，下次就不会来了，即便是地摊货，也要让他们觉得物有所值，甚至超出预期会更好。我可以把每件的利润降到最低，只走量。”
汪和把手里的本子合上，着脚不停地踱步，半晌，停在李齐蓝面前，“你跟我来。”
地下仓库里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货架，每排货架上都贴着货品的款式图，型号贴按着从小到大的顺序，由低到高地贴着，整齐得让人叹为观止。
汪和带着李齐蓝走到最里面一排时，停下了脚步，指着一个稍微矮点的架子，说道：“这是去年库存的一批货，质量特别好，只是定好货后，买家家里出了点急事，这货就留存了。”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借口，甚至有些低劣，但是李齐蓝相信了。
2
夜市里灯火通明，人挤人地涌着，李齐蓝的货架支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她在前面的空地摆了一个小小的桌子，上面放了一个泡沫大盒子，盒面上插着几十个泥人，并在旁边立了一小块牌子，写着“只赠不卖”。
真正做起事来，李齐蓝并不盲目，这个摊位是她转悠了好几天，决定下来的。
从左边转过来，半圈距离，大概需要20分钟，小孩子脚程有限，到了这个时间，差不多就想要休息了，能吸引孩子眼球的，无非是些好玩儿的物件。
她又在旁边摆放了十几个软垫凳子，拗不过孩子的哭闹，一部分家长会在这里停下，孩子坐在小凳上选玩具，家长无聊，就会进来看衣服。
李齐花混在人群里，戴着一副厚厚的黑眼镜，看不出年纪，拿起一件长裙，来回翻了两遍，惊喜地嚷道：
“这质量也太好了吧，缝线这么整齐，一个线头都没有，这裙摆的刺绣是手工的吧。”
李齐蓝觑了眼四周众人的反应，笑着说：“我这件衣服成本是198，我只加20块钱。”
李齐花迅速在衣架上点了几下，“这件、这件、还有这件，110尺码，各给我来一件。”
所有的气氛都需要烘托，卖东西亦如此，见有人一口气定下好几件，围观的人便开始陆续挑选，后面走过来的人，看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好奇者，也会挤进来，人越堆越多。
等到10点半，街道的灯都暗下去的时候，李齐蓝带来的货，居然全部售罄一空。
破旧三轮车的发动机声音特别大，李齐花使劲听，才能听清自家姐姐的话。
“我打听了，这种情况是要拿钱的，去年有一个外乡人也是这种情况，找了人，拿了一万八才进去，所以我才琢磨着做点别的。”
“只靠我现在的工作，挣钱太慢了，来不及，9月份就要入校，最迟这个月底就要把钱交了，否则，到时候人家招满了，就是拿钱出来，也迟了。”
车子颠簸着，拐进了一条路灯照不进的胡同里，车前已经不太明亮的灯，在地上射成一条直线，像是乡下夜里引水的沟渠，白花花一片向前而去。
“不然，就把县城那套小房子卖了得了，这样也就不用……”
李齐蓝出声打断，“不行，那是大哥留给西西的，就这点儿念想了，我宁愿现在苦点，也绝不卖那套房子，你忘了大哥是怎样从小把咱俩拉扯大的？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我有主意。”
挫败地耸耸肩，李齐花只好妥协。
“好吧，就是这样耽误下去，你啥时候才能解决自己的事儿啊？再过年，你可就27了，这几年，如果不是我跟西西耗着你，你跟张天生估计孩子都有了，这王八蛋出了事儿就溜，也太不是东西了。”
树梢上的月亮特别亮，像一个圆盘似的，照得人心里发慌。
李齐蓝无声地叹口气，距离跟张天生分开，已经整整三年了，这三年，她吃过了所有的苦，尝尽了所有风霜和冷眼，早就锻造出了坚硬的心肠，不惧捶打，唯独忘不了张天生离开时说的话。
“不是我害怕，实在是你家负担太重，你没有了父母，只剩一个上学的妹妹和幼小的侄女，你哥得病又欠了不少钱，你要是愿意放弃你侄女的抚养权，咱们还能试试，要不然，也别怪我心狠了。”
心不心狠的，李齐蓝已经觉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曾经万语千言皆是深情的男子，走得如此果断。
从此，她知道了一个道理，说得再好也没用，现实的灯光照进来，甜言蜜语如同泡沫发酵，只会消失得更快而已。
3
时间如果晃起来，就会特别快，开学的时候，李齐蓝成功地把西西送进了区重点小学，想到哥哥死时怎么也闭不上的眼睛，心里总算是落下点高度，不再整日晃动地吊着。
得了闲的她，赶到了批发城，汪和正在出一批货，见是她来，把出货单交给助理，迎过来，“库存货都已经被你销完了，要不你看看新上的产品，有中意的，就先带点儿出去。”
李齐蓝摇摇头，“我来是想跟你谈合作的，你看，有时间吗？”
汪和一愣，“好啊，都到饭点儿了，我请你吃饭吧，边吃边说。”
新开的一家台湾卤肉饭，还没打开知名度，人不是特别多，两个人进来时，大厅里刚响起台湾民谣。齐豫纯净空灵的声音，就像不沾尘埃的高山雪水，兜头淋下，李齐蓝本还有些慌张的心思，莫名地沉下了。
“你了解过这块儿吗？”
汪和正在翻菜单，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向李齐蓝，“你想往这方面发展？”
见汪和一副沉思的模样，李齐蓝从包里翻出一个卡通小本子，手掌大小，翻开后，往汪和跟前推了推。
“这是去的成交额，数量大到你想都不敢想，电商是未来发展趋势，趁着刚起步，我们只有抓住这次机会，才能实现质的飞跃。”
“只要产品做得好，养住一批又一批的客户，然后就会返购，就像堆雪球，越滚越大，沾着糖霜的雪球，最容易吸引采蜜的蜂和蝶。”
汪和翻看着，越看越惊讶，心里海浪滚滚，“你早就做好了数据？你既然有这么大的野心，为什么不早点做呢？”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成熟的时机，更等一个能让我安心的合作伙伴，我们可以把彼此的薄弱交给对方，不负所托，不负初心。”
汪和承认，听到这句话时，耳朵里就像被扔进了一枚炮仗，轰鸣不止。他看着李齐蓝的眼睛，那里似乎是海拔最高的山峰，凛冽的风即将抽走他的呼吸，带他去往圣洁的高原，缺氧是必然的，但，有勇气的人，从来都不怕。
随着思维的落幕，汪和听见自己坚定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好。”
4
城中村的年，似乎总是比别处要早些。
刚过小年，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好了红灯笼，薄薄的绢纱布，映出暗红色的光。地上污垢的泥，被这光一照，就像碾碎的沙糖月饼，露出的油馅儿摊在地上，鞋底在上面肆意踩踏，不给它们留生存的机会。
一户四四方方的小院，分上下两层，李齐蓝租住在上层最大的一间房里。
屋里特别干净，家具不多，一张折叠沙发，一张小饭桌，一张超大的床，那是两张床并在一起，才能有的四方，锅碗瓢盆整齐地堆在一张破旧的书桌上，电磁炉上的铁锅里，炖着四五个鸡腿，香味儿已经飘了出来。
西西凑过去，使劲儿用鼻子嗅着，“大姑，你炖的鸡腿跟我爸做的一个味儿，真好闻。”
将要9岁的西西，也坦然接受爸爸去世，妈妈出走的事实，即便再说起旧事，也是平淡的口气。
大家都被迫成长着，时间告诉我们，只有往前走，才能打开新的大门。
陈旧的过去，是堆在角落的蛛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举起扎好的高粱把，一下一下，将它们从心里扫走，腾出干净的空间，去迎一年又一年的春风和煦。
李齐花正在试着身上的新棉衣，听闻这话，笑道：
“你可拉倒吧，就你爸那抠门的样儿，每次都不舍得放作料，那料酒几滴几滴地往里倒，能香吗？偏偏喜欢逮着人问‘我炖的鸡香不香，我要听实话’，你说，我们这些吃人嘴软的，怎么好意思说实话呢？”
西西哼她，“小姑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也不知道谁每次吃得最快，害得我爸不得不把自己碗里的肉拨出去。”
李齐花系扣子的手一顿，“我那不是正长身体呢吗？你爸那五大三粗的个子，少吃一块肉也不会瘦二两，补给我才是当初最英明的做法。”
这两人，明明隔了十一二岁的年龄，凑在一起，总是爱斗嘴，李齐蓝早就见怪不怪，开始盛粥。
门在这时清晰地敲响，稳稳的，一下又一下。
李齐花迅速脱掉身上的新棉衣，捞起一旁的夹袄穿上，“我去开门。”
汪和裹着一身雪花，从棉门帘子钻进来，他太高了，老旧平房低矮的门槛，堪堪在他头顶悬着，像是没有写完的故事，就差那么一小截。
西西好奇地打量他，不敢出声，挪到了李齐蓝身边，小声地喊了句“大姑”。
李齐蓝轻柔地拍拍她的脑袋，出声安慰：“别怕，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汪叔叔，跟大姑一起做生意的。”
安抚住西西，又转过头去问汪和：“你吃饭了吗？”
在汪和的摇头中，李齐花唉声叹气，“完了，我的鸡腿，要少一个了。”
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到桌子一角，汪和开始挽袖子，吩咐李齐蓝，“袋子里有果木烤鸭和地三鲜，还有熏肉大饼，你去翻出来，我再给你们炒两个菜。”
李齐花朝着自己姐姐挤眉弄眼，拉过靠在李齐蓝身边的小侄女，调侃道：“咱们这个年，倒是比往常热闹，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能年年如此？汪兄，你说呢？”
“那要看你姐的意思。”
汪和不回身，李齐蓝看不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无法分辨真假，嗫嚅着转了话题，“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合作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登门拜访过，凑过年这个机会，我也替自己找个热闹的地儿，年年一个人过年，冷清怕了，你不会嫌弃吧？”
这一次汪和转了身，头顶的光，离他很近，光芒挤进他狭长的眼眸中，全是无法掩饰的小心和试探，李齐蓝鼻子一酸，话脱口而出：“不嫌。”
汪和的嘴角迅速扩大，刀切在案板上的声音越发用力，李齐蓝觉得被算计了，又找不到佐证，只好过去和李齐花一起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
除了一堆吃的喝的，还有西西的一件羽绒服和芭比娃娃，李齐花的一部新手机，李齐蓝的是一件羊绒大衣。
李齐花捧着新手机高兴得喊叫不停，搂着西西原地转圈，早就忘乎所以。
觉得不妥的，只有李齐蓝，“太贵重了，这些东西得花不少钱吧，我们不能收。”
拿着锅铲的汪和停止翻炒，“你不愿意？”
这句话很有歧义，也不知道这个不愿意指的是什么，总之李齐蓝没时间仔细思考，下意识否定，“是，我不愿意。”
将最后一道菜端到桌上，汪和解下围裙，从沙发上拿起外套，一边穿一边说：“收下吧，我以后不擅作主张就是了，这次好歹给我个面子，饭我就不吃了，我留这儿，你们估计也不自在。”
李齐蓝被李齐花推出了门，漫天的烟花开始在天空炸开，周边孩子的欢呼声很大，不断地传来，夜里的冷气在爆开的烟花中变成白雾坠落，一直站着不动的汪和终于回头。
“李齐蓝，新年快乐，我希望你新年事事顺遂，心有归属，不理会动荡，能安置慌张，余下的路，不必着急，慢慢走。”
扬着头的李齐蓝，嘴角扯开一个微笑，没有忧伤，没有忐忑。
5
经历过熬夜改版，客户差评投诉，详情页不够完美，两年的时间，乐享童装，有了700多万的粉丝，关注度排名在前三。
每一次跌倒，都是命运给的摸索的机会，不断跌倒，不断爬起。
从一个小小的地下仓库里，挪到了经济开发区几千平的厂房，李齐蓝打破了自己为自己定下的目标，往日拮据难堪的生活，终于彻底退场。
有时候半夜醒来，躺在舒软的大床上，偶尔会迷糊，分不清是在哪里？又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自从哥哥病逝，欠下十几万元债务开始，那个曾经笑容可掬的嫂子一言不发地走了，不知去处，那个曾经甜蜜的恋人走了，很潇洒地作了告别。
她喘着粗气，咬紧牙关，不给别人笑话的机会。
最缺钱的时候，她丢掉了稳定的工作，跟着一帮男人，去扛水泥，每天能挣到500块钱，有了这些钱，她才可以在维持生活的同时，不时还掉一笔欠款。
想哭的时候，她就会为自己买一杯奶茶，坐在城市拥挤的街道旁，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
没有风、没有雨，时间会陪她一直站着，结成一束光线，穿透城市凝固的水泥墙，开破出可以自由呼吸的洞，供她冬眠，直到她愿意醒来。
而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杯饮品，那两年，她也只喝过一次。
有些苦难，不适合诉说。
这两年，汪和一直不紧不慢地追着她的脚步，她终于开始坦然接受这份目的明确的好意。
鱼利水而不离水，可能就是她和汪和最真的写照。
又一个暑季来了，先是连日的暴雨，然后是不停歇的暴晒，日头像加了火油的滚轮，连躲进屋里也灭不掉那蒸腾的热气。
因为赶着一批外贸订单，李齐蓝意外地，留宿在了车间里面一小间办公室里，困意涌上时，她抬不起眼皮，从工厂开车回家，路不算长，总共也就20多分钟。
但她懒得折腾，索性钻进折叠床里，不过呼吸间，就开始发梦。
梦里先是一波波海浪，有长着怪牙的鱼，想要夺她手里的一根缝衣针，她使劲把针往远处扔，针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一只火桶，朝她滚过来，她开始往前跑，一脚踏空后，惊醒了。
四周还是黑漆漆的模样，她闻到了怪异的烟火味儿，预感到不妙，李齐蓝慌忙去开灯，一时又想起，车间每晚都是要切断电闸的，遂摸索着去拿自己的电话，灯头打开的瞬间，她才小范围地看清四周……
全是烟雾，玻璃门外，什么也看不清，一片黑烟，来不及多想，她打了119，再然后，给汪和打了电话。
汪和窸窸窣窣开始穿衣服，并在电话里叮嘱她，“车间机身每日都会保养，里面有油，你现在马上出去，旁的一概不要管，就是单子丢了，我也能赔，你比钱重要，赶紧出去。”
她迫令自己冷静下来，举着手机照明，在车间查看。
要出口的那批货，刚打好包装，还在后车间的地上堆放着，那可是上千万的单子，如果毁了，李齐蓝不敢想结果，她怎么能不管呢？
好在包装车间就在旁边，中间没有隔门，留着门的位置，方便往外运货，李齐蓝三两步就走进去，
夜晚像张开獠牙的巨兽，吞吐着烟云，李齐蓝终于在额头的汗止不住时，找到了烟火的发生地。
那是一堆裁下来的布料，堆在整理箱里，因为日前有人想用低价买走这些，做玩偶的拼接布，她便让裁料间那边留了下来。
烟从这堆碎布料里面滚滚往外冒，已经开始有暗淡的火星，只要再有几分钟，彻底燃起来，就会带着一旁的货一起燃烧。
李齐蓝从靠近后门的边上，拿过一把小型灭火器，拧开阀门，使劲朝着几个带火的箱子喷去。
消防队和汪和同时到的，保安科那边已经合上了电闸，整个车间亮如白昼，并迅速打开大门和四周的窗户，夜风钻进去，烟气开始往外走。
汪和找到李齐蓝时，她正举着灭火器来回转悠，火气就像糖炒栗子，瞬间炸开。
“你不要命了，不是让你先出来吗？既然知道报警，就等着专业人员过来，你自己冲进来，如果真是大火，烧着你怎么办？你莫不是真就打算为了这点儿小钱，置自己在最危险的境地？你把消防员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汪和一把扯过李齐蓝的胳膊，往外带去，她自知理亏，也不敢反抗，吭哧着跟着汪和的脚步。
夜里有风，烟气散得特别快，汪和带着李齐蓝去到了餐厅的楼梯间，黑漆漆的楼道看不清彼此，但是，李齐蓝就是可以感觉到汪和的咬牙切齿和怒火，那是带着爱意的痛责和惊慌。
有温热的触感落在嘴角，汪和愣愣的不敢动，一条小蛇伸出头，探过他干涸的土地，像是一滴水，落在贫穷的土壤上，板结的土地开始融化，成了一摊泥流。
他压住呼吸，感受彼此跳动的心脏，犹如夜里的两只囚鸟，翅膀压着翅膀，用尖尖的喙，啄着彼此羽毛上的灰尘，长长的唾液落在胸口，羽毛被打湿。
汪和的春天来了……
哥哥病逝嫂子跑了，她欠巨债带个侄女，却爱情事业双丰收。
他紧紧拥住能带给他快乐和忧愁的姑娘，无声叹气，“为什么不听话？胆子大得不行，说什么都只嘴上应承，过后该干嘛干嘛，这脾气也不知是怎么练成的？”
李齐蓝不语，一个劲儿地笑，被汪和连戳了几下脑袋，才稍微不满地晃晃脑袋。
“我如果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走不到今天，也等不到你。我哥出事儿那会儿，有个自家婶子托人给我递话，她娘家一个兄弟，自己瞎琢磨发了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见我家出了事儿，估摸着我们正是用钱的时候，想着给我拉条线做个媒。”
“可她说得好听，她今年都快60了，她兄弟能小到哪儿去，她家一心求男逼死媳妇儿的事儿，谁不知道，以为躲到城里几年，这事儿大家就忘了？”
“我推脱了几次，估计惹恼了她，带着儿子孙子，挤到了我家，说我如果识趣，就该早早应下这事儿，等生了儿子，再在城里给我买套房，甚至我妹妹和侄女上学的费用，他们家也会管。”
“但我有手有脚，犯不着为了点儿眼前的困难，就出卖自己的后半生，我如果想过好日子，一定是堂堂正正，凭借自己得来的，近道虽快，但容易崴脚，我还是喜欢走大路，多安全啊。”
汪和抚了抚她的长发，更加用力地把她往怀里带。
“我大三那年，父亲肝水肿引发并发症，抢救无效，去了，紧接着我母亲又病倒了，我请了长假回来照顾她，那年冬天，我母亲也去了。”
“等我办好一切回到学校时，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出国了，一个招呼也没打。我想着，人往高处走，没有错。我原本是打算考研的，年迈的爷爷留在家里，我不放心，就回来了。”
“好在我父母之前经营着批发门市，我干脆从这行入手，站稳之后，把我爷爷接了过来。我很庆幸，陪了他最后几年，不然后悔都没地儿。我们人生走的每一步路，都要以不后悔为前提，旁人觉得好赖无所谓，心里不忐忑，就是最好的路。”作品名：婚姻时差：为爱谋生，作者：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