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历史书上都说,秦国的强大是从商鞅变法开始的,对此,在下并不准备翻案。但是,大秦帝国的强盛原因之所在,是商鞅变法;后来灭亡的根本原因,亦是商鞅变法。
商鞅变法的结果,是把秦国变成了一台战争机器。
这其中有很多主观、客观的原因,诸如秦国国内的公族世卿实力本来就不是很强大;秦人偏居西陲,开化程度不高,易于统治等等。但这个结果,却是当时各国所不及的。当时,所有的国家都指望通过变法富国强兵,但真正做到了的,只有秦国。其他国家的变法,或多或少都被废除。
以战争来做说明:虽然各国都口号震天响,但真正能做到全国上下一条心,以打胜仗为目的的,只有秦国。比如著名的长平之战,赵国那拙劣的表演和秦国的高效运作相比,孰低孰高一目了然。
因此,如果到这里,你还要跟我说商鞅变法的主要作用是确立了封建的土地所有制度,那下面的内容就可以不用看了,╮(╯▽╰)╭。
商鞅的这套政策组合,令秦人能不断强大,以至于最终能统一天下。但凡事有利有弊,统一天下以后怎么办?
秦王政二十六年,秦灭齐,秦国上层开始讨论统一天下以后的制度问题。如废封建改郡县,车同轨书同文,修驰道,改中央官制为三公九卿等在后世两千多年中产生了重大影响的制度,都是在此时提出的。但是!这群好高骛远的大爷们,偏偏就是没有关心眼前的事:仗不打了,为什么还养着这么多军队?
秦国当时有多少军队?
具体的数字我们无法得知,但可以简单估算一下:王翦带领六十万军队灭楚的时候,自述这是秦王把他的全部家当都交给他了,可见秦国的军队,应该超不过一百万。
可一百万人也不是小数目啊!中国人民解放军也就两百万出头。历史上养过一百万军队的朝代,除了秦代,就只有宋代。在秦朝那样一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有这么大规模的军队,绝对是举全国之力供养的。
那灭六国以后,这一百万人干嘛去了呢?
蒙恬带了三十万去修长城;
另有大约几十万人(《淮南子》里说有五十万人,但孤证不立,此处谨备一说),南征百越(《过秦论》:以为桂林、象郡),这群人最终都没回来,后来被赵陀用来割据了。
剩下的人,应该是被秦始皇弄去修驰道,以及带着巡游天下去了;
另外,可能还有一部分人留在关中捏泥人儿了。
嗯,看上去是都消化吸收了。可是,这和让他们征伐六国一样吗?
区别大了去了。
征伐六国,能不断获得土地、财富、人口,可以用来充实国库,也可以用来奖励战士,还可以用来赏罚激励。而在统一了天下之后,修长城、征南越这种事,可就没有什么收益了。虽说这些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可这种规模的工程,都是以巨大的消耗为代价的。这种消耗,必然会导致社会动荡。孟姜女的故事虽然是传说,但通过这个传说,我们也能看到一些历史的真实:横征暴敛、家破人亡、生灵涂炭。
结果便是遍地干柴,一点就着。“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揭竿而起,陈涉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口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然后,星火燎原。
从这个角度看秦代的灭亡,很容易会让人联想到企业的发展。对比秦始皇统一后的情形来看,毫无疑问,秦国面临的问题,是政策转型,即从一个以战争为中心的国家,转型成为一个以统治为中心的国家。这应该是秦始皇本人的历史责任和使命,但无奈地是,他并没有做好,甚至没有做。——我们从史料的记载中,几乎看不出秦国上层有过这方面的思考。
所以,当陈胜和吴广喊出口号的时候,我们表面上看到的是民不聊生,但在本质上,却是新的现实情形下,秦国无法维系其旧有体制,而又不进行改变。
许多人扼腕于秦的二世而亡,认为秦人有很多的优秀品质和闪光点,诸如尚武、守纪,以及武器精良背后的工艺先进等,这些都随着秦国的灭亡烟消云散了,十分可惜。
但以在下看来,这些所谓的品质,其实都是商鞅变法的副产品,都是一个军国主义国家对其军队和子民的必然要求。一旦战争机器解体,这些经由战争所训练出来的习惯,也必将消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对于秦国来说,进行战争的目的已经不复存在,维持战争所需要的守纪、尚武,收益又何在?
人都是好逸恶劳的。每个人都知道早睡早起身体好,但在没有外界约束条件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做到?同样的道理,老百姓其实并不喜欢打仗,如果打仗有战利品、封爵、土地,那可以去打;要是什么都没有,谁不想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秦人自律精神的丧失,并不是意外,而是一种必然。随着天下统一,不再有征战的时候,整个国家从上到下的放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就好像你刚刚经历完一场考试,结束了一个项目的时候,不管再怎么自我激励,都是没有办法再回到备战时的那种状态的。
“国虽大,好战必亡。”
秦亡汉兴,大汉王朝全面反思了秦的各种政策失误,开始进行政策转型:将大量的劳动力从军队中释放出来,充实到农业生产中;在国家治理方式上,采用清静无为的黄老之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这不是偶然或者意外,而是当时整体反思的结果,并专门记录进了史料当中。
古人虽然不像我们,能用公司来做类比,能从管理学的角度进行思考,但他们亦用他们时代的语境和智慧,对亡秦之失做出了非常精准的总结: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