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仍迷惑:人的大脑,是如光耀恢宏的穹宇,还是如漆黑昏沉的洞穴?有时,我想象自己的大脑,布满了繁星的光晕,被明亮的天幕所覆盖。我们因此看见渐晚的迷蒙天色,海上明月垂在天涯的拱桥之上,河流穿过四季,白鹤秋时飞向南方春时又返归北方,野草枯荣。但更多时候,我又否决了自己,我们目盲得近乎无知。为什么,我看不见自己睡着了的样子?为什么看不见自己的瞳孔?为什么我无法感知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我挚爱的人,濒死之时,只看着我,竟然不说一句话?这样的迷思和困顿,我从来就有。像潜伏在身体里的影子,我始终无法辨析这个影子,它躲在我永远看不见的地方,但它随时可以和我见面,仿佛在对我说:“我是你无法窥视的全部,是一部你无法破译的经文。”
无法窥视的每一个细部,构成了我们的深渊。或者说,我们与已知世界,有无数的深渊埋在我们的生命之路上。
我们一直在奔跑,路上忽明忽暗。我们在清晨吟诵:“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只有站在顶上的人,才可以看到深渊。深渊,相当于梦魇—那是黑色的河流,吞没至暗也吞没至明。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恐高症患者。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患有恐高症,是在1984年上半年。我14岁,在郑坊中学读初二。学校安排全校学生徒步十余里路,去九牛电站参观和野炊。600多人沿着饶北河谷的土公路走,各人背上面条、铁锅。我们无比兴奋。正午了,在一个大峡谷,我们欢呼了起来:河里的石头真大啊,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石头。班主任徐声渊老师说:“你们看见了没有,九块巨石似形态各异的大水牛,九牛电站就在山腰上。”
在河滩,我们用石头搭简易土灶,三人合一个灶,捡拾枯枝烧面条吃。柴烟笼罩了河谷。下午一点,上电站参观。参观的主要科目是机房和水渠。水从另一个山坳凿开峭壁,通过水渠引来,灌入水管,以坡角70度排下,利用水的高落差大流速,把水流动力转化为电力。
同学们在堤坝上飞奔,伸开双手,齐声高唱:“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我还没开跑,走出十几米远,就趴在了堤坝上—我再也无法走出一步,双腿哆嗦,浑身打颤,瞬间冷汗湿透了衣背,心脏急速跳动,直至瘫软。徐声渊老师搀扶我下了堤坝,问我:“你怎么会这样呢?脸色刷白,样子很吓人。”我说:“悬崖从堤坝笔直垂下去,深不见底,我非常恐惧。”
返校,语文老师布置作文《参观九牛电站有感》,每人写一篇。我对电站毫无印象,只记得峡谷之间高峻陡峭的悬崖:飞翘突兀的岩石,崖壁上长着不多的芭茅和矮灌木,崖底是瀑布和阴森森的树林,一只山鹰在峡谷盘旋。其实,我只匆匆且无意地看了一眼悬崖及峡谷,却再也没有忘记。
当时并不知道,我恐惧,是因为患了恐高症—一个山村里的懵懂少年,哪知道什么叫恐高症。但我很快忘记了这个经历,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有时候,我们过多专注于日常的经历或事件,缺乏奇异性的偶发事件,我们并不会在大脑中特别“标注”。
1993年初秋,我第一次登上灵山。灵山是怀玉山山脉之脉,如侧卧睡美人,最高主峰海拔1496米。我没有登上主峰,走了大部分山脊线。夜宿在南峰堂。南峰堂东侧,有两块巨石,巨石与巨石之间,有一座天然石桥。从南峰堂至石桥,是缓坡。坡上荒草萋萋。草是多年生草本,矮小,贴地而生。月亮初升,我一个人爬上了石桥。上了石桥,我却下不来—石桥东侧,是千丈石崖。月色蒙蒙亮,石崖下的深渊黑魆魆,崖石莹莹发亮。我骑马式坐在石桥上,半趴着,紧紧抱住石桥。我的腿部肌肉,在绷紧在收缩;牙齿咬着牙齿,腮帮鼓胀得发酸;冷汗冲刷着眼角,眼睛睁不开,可我不敢松一只手,抹一下眼睛,似乎手一旦松开,人立即滑下万丈深渊。感觉到石桥在晃,晃得我只有抱得更紧;我对着南峰堂的方向嘶声喊人,风把喊声吹得稀薄,声音消失在风里。
我在石桥“僵硬”了二十多分钟,全身肌肉才松懈下来。我双腿夹住石桥,半趴着,挪移到巨石上,以下趴往后倒退的方式,回到平地上。我坐在旅社的木架床上,惊魂未定,靠着墙,接连喝了三碗茶,才开声,说:“师傅,给我一勺糖。”我的腿还在哆嗦,磕碰着床架。床架发出榫头松开的声音。咯咯咯咯。在洗澡的时候,我发现双腿磨出紫血斑,刚才却浑然不知。
灵山上的初秋,已寒冷。我整晚都无法入睡。“冬眠”在我记忆中的九牛堤坝经历,已彻底“苏醒”。石崖之下的深渊再一次唤起了我内心强烈的恐惧,似乎那是万劫不复之地,仿佛是“地狱”在我毫无防备时“显影”出来。它符合我对神秘的恐怖世界的全部想象,或者说,对恐怖世界的恐惧,已超出了我心脏的负荷。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刺猬一样,蜷缩自己的身子,浑身颤抖。深渊幻化为凶煞的恶神,戴着骷髅的面具,迈着大象一样粗重的脚,在我肉身上踏过,而我的痛苦和挣扎,它固然不知,或熟视无睹,任凭我陷入孤立无援深深绝望的境地。我甚至无法描述那种痛苦,一如无法描述深渊是何种绝境。
回到县城之后,我问医院的朋友,我为什么那么害怕悬空的高。朋友听了哈哈大笑,问:“你是严重的恐高症患者?”
从病理学上,我不知道人为什么会恐高。我查过相关资料,也咨询过医生。我获得的资讯是,因为心理紧张,给自己制造了高度的恐惧感;脑垂体会分泌一种物质,控制人的平衡感,这种物质分泌少了,会失去平衡感,恐高就是失去平衡感,身体无法协调。
事实上,我对为什么恐高,缺乏浓厚的研究兴趣—属于我的,我只有坦然接受,并不想克服它。我不会太在意医生对我说的话。医生说,多爬高锻炼锻炼,恐高就会缓解,乃至消失。我何苦为了克服恐高,而一次次把自己往“死境”逼,折磨得自己完全没了人样呢?
后来,我发现,我身边患有恐高症的人,为数不少。我一位朋友,身材魁梧,胆子奇大。有一个人吊死在房间里,舌头伸得老长,眼睛暴突,脸色乌黑。无人敢把死人抱下来,他自告奋勇,把死人双脚往上推,解开绳子,抱到地上。有一次,他去公路看车祸现场,死者被大货车碾成了三截。他帮交通警察处理尸体。他把尸体一截截捡起来,装进尸袋里。我想,这个世界,没有他害怕的事情了。有一年,我们去逍遥谷游玩。逍遥谷在峡谷里,拦了个水坝,筑小山湖。湖上建了一座玻璃桥,玻璃桥距湖面约二十余米高,长约四十多米。当地的朋友带我们走玻璃桥。我当然不敢走。我朋友也不敢,同行的人拉着他去。他走了没几步,坐在玻璃桥上,紧紧拉住钢索,说:“我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说着说着,孩子一样,号啕大哭。大家哈哈大笑。
我理解他的恐惧。可更让我惊讶的是,一个胆子奇大的人为什么对高度也有这么深的恐惧呢?除了恐惧感之外,他是否还有其他尚未暴露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呢?或者令人作呕的癖好呢?人所掩藏的部分,会把熟悉人变成陌生人,它具有暗中塑造的属性,塑造出另一个人,甚至完全不一样的人。这个不一样的人可能是天使,也可能是魔鬼,从而消解了现实中的真实。
2008年初夏,三清山管委会举办采风活动,外地来采风的老师、朋友,约三十余人。清晨,师友们坐索道上三清山了,我磨磨蹭蹭地坐在餐厅,不敢挪动脚步。最终,我豁出去了,不上山对不住师友,给自己交代不了。我买来毛巾,上缆车时,把眼睛蒙了起来。
蒙了眼睛,再也不会恐高了。我这样想。谁知,坐上缆车没两分钟,我浑身哆嗦起来,嘴巴开始激烈地抽搐,我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栏杆,一只手拽住了田老师衣角。我像一个浮在潮水里的人,害怕溺水下沉,害怕被浪头劈打,惊恐地挣扎,死死抓住漂下来的两截树枝……我看不到缆车下的山谷,但我感觉到山风摇晃着缆车,如浪潮颠簸着木船。脚下的无底壑谷,如鳄鱼饥饿的嘴巴,张开了对着我,随时撕咬我,吞没我。我的身子僵硬,手像一把卡死的老虎钳,浑身被冷汗湿透。
下了缆车,我在台阶坐了十几分钟,慢慢恢复。我来三清山十几次,却是第一次上山。我和几位老师沿人工栈道去看“巨蟒出山”。正是猴头杜鹃盛开的季节,他们忙着拍照。栈道下,是海面倒立般的万丈悬崖,涌着淡淡的流云。三清山猴头杜鹃盛开,是独有奇观之一。我很想从容地站在山口,观赏眼下胜景。可我只侧身瞭了一眼山谷,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急速膨胀,咚咚咚地跳得厉害。走出两百余米,有一块巨石组成的平地,我坐了下来。对面的朋友惊讶地问我:“你两边膝盖怎么全是血?”我摸摸膝盖,才知道膝盖全被磨破了。我尴尬地说,我是面对着石壁摸过来的,膝盖碰到了石壁,我还不知道呢。他们哈哈大笑说,没见过比你更恐高的人。
不坐观光电梯。不去吊桥上走动。不上悬空栈道。不坐缆车。不在高楼开窗俯视脚下街道。不在跨江大桥停留望江。也不去悬崖边。站在悬崖边,我有纵身一跃的欲望。因为这样,在某些时候,我很不合群,显得特别孤独。如一帮朋友坐缆车上山观光了,而我只能站在缆车站目送他们,而后,一个人郁郁寡欢,四处无聊地溜达。这时,假如某个女子陪伴我溜达,我想我会爱上她,哪怕刚刚认识。这种爱,带着我与生俱来的真诚,以及未曾消失的美好幼稚。
也让我自己感到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坐飞机。相反,我非常享受坐在飞机上俯瞰大地的感觉。山再也不高了,山峦如一个个发育葱茏的洋葱。云朵覆盖大地,大海在飞翔。河流如杂色的头发。即使是夜晚,城市也只是一个螃蟹一般大的发光体。我透过舷窗,看着外面壮阔无边的世界。在绝对的高度上,在快速运动的物体上,对某一个实体事物,值得配以“伟大”去修辞的,其实少得可怜。
任何悬崖都低于飞机飞行的高度。这是如我者凡胎,可达到的极限空悬高度了。但我为什么不害怕呢?
2016年秋末,我去贵州旅行。在六盘水市水城县都格镇,在下坡的盘山公路上,我看见了五公里之外的北盘江大桥,我突然惊惧莫名。壮阔高峻的尼珠河峡谷,凌空飞跨一道彩虹般的大桥,如大地连接天空的拱门。它太高了,高得让我眩晕。我请跟随我的司机把车子停下来。我感到肠胃在痉挛,双肩忍不住地战栗。我的鼻腔和口腔,喷出了酸酸的液体。我羞愧地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我为什么害怕。它那么高,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车子没有行驶在桥上,我不存在恐高。可为什么害怕得那么强烈。
这个疑惑,像一道追魂符,一直在追我。它如索套,勒紧了我的脖子,越勒越紧,把我悬在一根横梁下。
有时,我看电视,看见攀岩者凭绳索钢钉,攀上万丈绝壁,便关了电视。人在绝壁上,如壁虎在垂直玻璃上。看到如此绝境的画面,我会四肢冰凉,我会心绞般疼痛。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以勇敢者的姿态,去挑战生死的险境,对自己那么残忍。
这几年,我经常做相似度很高的梦—梦见自己临近深渊。每次在梦里惊吓出一身冷汗,且再也难以入睡。我重复做的梦,有两个。悬崖边,一个养鸽人,用细绳把鸽翅膀绑起来,扔下悬崖,鸽子撞死在崖壁上,落石一样掉下深不见底但江水咆哮之声清晰可闻的深渊。另一个梦是,在无际的原野,一个大峡谷深陷在原野的中间,奔跑的马群收不了马蹄,马纷纷落下深谷,溅起的水花如巨浪抛起。
一条约两公里长的夹山沟,是我近年去得比较多的地方。山沟较为宽阔,草木茂盛,野鸟也很多。一条约6米宽的溪涧沿山边东流而去。溪涧两边被先人筑墙,围山造田。因年久太远,溪墙长满了芦苇和灌木,遮住了溪面。我们看不到溪水,但溪水潺潺流淌声甚是悦耳。我每个星期,至少去听溪一次。听溪,听了十余年。2018年9月,我去夹山沟,看见有一截溪涧,约100米长,被人砍了芦苇,露出了溪谷。三个人在溪谷用挖机围一个长条形的水堰。这段溪涧,因处于出山沟之处,溪面很宽,约有二十余米,可快速排泄山洪。我三下两下跑到溪谷,对主事人老杨说:“你怎么可以割了茅草,裸露出溪谷呢?你怎么这样自私,把溪谷当作私人用地呢?”
他很诧异地看着我。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他不相信我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我连珠炮似的说,你要讲公共道德,几百年来,这个溪谷,没人想改变它。我气急败坏,说话的声音特别大。我说出每一个词时,都感到自己脖颈发胀。老杨突然觉得我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偏执,暴躁,蛮不讲理。
在溪谷石块上,我坐了半个来小时,才安静了下来。我第一次看见溪谷,足足有四层楼那么高。两边溪岸的溪墙,把溪紧紧夹了起来,像夯墙的夹板。我下溪谷,本是想看看他干什么的,当我抬起头,看见高耸的溪墙,我一下子暴躁了起来,语无伦次。我觉得那不是溪谷,而是我心脏不可承受的深渊,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过了三天,我请老杨吃饭。我说,我得好好感谢你。我拿出了窖藏多年的高粱烧招待他。他又是诧异地看着我。但我没有说,为什么感谢他。我即使说了为什么,他未必理解我,甚至会嘲笑我。
是的,我终于明白了,我并非患有恐高症,而是患有深渊恐惧症。我不知道医学上,有没有“深渊恐惧症”这个名称。站在山顶,我不害怕;坐在飞机上,我不害怕。只要有深渊的地方,我就害怕得失魂落魄,甚至内心崩溃。我没有看过医生,也不懂医学,但我更深地认识了自己。
2016年5月,我去恩施的清江大峡谷。我下了峡谷,被两扇劈立如刀削的岩石山体,吓得只能坐在地上。只有坐在地上,才感觉自己不是悬空的。巨大绵长的山体,构成了挤压我的深渊。似乎山随时会倒塌下来,死死地压住我。我急促地呼吸。饥饿感很快占领了我。在江边默默坐了一个多小时,我抬头望着两岸绝壁,看了十几分钟,我不害怕了。天空被峡谷切出了清江一样的带状,谷底的树林郁郁葱葱,江水在奔流。我在绝望、恐惧中,拯救了自己。
而认识自己,是多么艰难。自14岁始,我经历过多次临近深渊的痛苦,整整花费了35年,才理出了埋在我体内深处的魔鬼,瞬间吞噬我的魔鬼。
以前很多不明白的事,现在我明白了。1995年深秋,我88岁的祖父去世,和祖母合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我都没给两个老人上过坟。每年清明,我都提前一天回家。但我不去上坟,我只在距老人的坟墓不远的田畈里走来走去。2006年,他诞辰百年,我父亲重新给老人修坟,傅家的男丁唯独我没去。祖父祖母,是我最敬重的人。我父亲数次数落我,这么多年,也不去老人坟上看看。我不去,是因为我仍然无法接受他们已离开人世的事实。我觉得他们一直生活在我身边。我半夜起床,打开房门,便觉得他们站在我房门口。我吃饭,留出上座,似乎他们和我一起吃饭。2015年5月8日凌晨,我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至天亮。我梦见自己喉咙里塞满了布条,我想把布条扯出来,可怎么扯也扯不完。我怎么哭也哭不出声,哽噎着。我祖父站在我床前,微笑地看着我,昏黄的油灯照着他,也照着我。我多想叫他,可叫不出声。天亮了,我一个人沿着山边小路,去了他坟上。这是他去世20年后,我第一次上坟。
距我家4里路,有一个村子,是我第一年参加工作的地方。离开27年了,我也没再去过。我无法原谅曾在那里发生的不堪。
这也是我难以描述的深渊。我惧怕,我躲避,我不忍直视,如身上溃烂的糜肉。
在上个月,好友汪峰对我如是言:你的性格很孤傲,还是帮助了一大堆人。对我,他之前从没表达过看法。他还是不了解我,虽然我们交往了13年。其实,我不是孤傲,而是有些高冷。我显得高冷,是我根本不会与某些人交往。某些人群,我不想为之付出时间,付出温和的眼神,这是我的偏执和激愤。高冷不是我性格的问题,而是我区分人的视角问题。我以价值观去区分人,而非别的。
人性之中,每个人均存在巨大的缺陷。缺陷,也是一种黑暗的深渊。完美的人,不存在;完美的美,也不存在;完美的爱,更不存在。我们无法透彻地了解一个人,也无法透彻地了解自己,甚至终其一生都不了解自己。接受最爱的人会死,接受人的丑陋,接受自己令人沮丧的经历,其实是人性中美好的品质,促使人们有勇气去面对自己和面对他人。而我,显然不具备。我原谅了自己的谨小慎微,原谅了自己引起他人不悦的孤傲。
我很渴望自己的大脑内,如光明的银河,让我安详生活,不盲目,不恐惧。可大多时候,我的大脑是黑暗的混沌的,像一个断电的暗夜城市。我是一个深渊恐惧者。这没什么不好。我不因此伤害他人,也不因此伤害自己。
恐惧症有很多种,如闪雷恐惧症、针形恐惧症、密集恐惧症、火恐惧症、蛇恐惧症、锐器恐惧症、警察恐惧症、废墟恐惧症、挂像恐惧症、汽车恐惧症等等。
作为一个资深的深渊恐惧症患者,我虽然因此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栗、痉挛,陷入巨大的恐惧,如被黑色的浪潮推搡和堆叠,但仍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深渊如埋在黑暗之中的一盏灯,召唤我苏醒,召唤我去认识生命的边界。我也因此明白,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是无比强大的。只要是人,他就有自己的深渊,只是侥幸地没有被人发现,包括他自己。我们不要去膜拜神一样去膜拜一个人。神一样的人,根本不存在。
傅菲,江西上饶人,专注于乡村和自然领域的散文写作,出版散文集《深山已晚》《鸟的盟约》等20余部,曾获百花文学奖、三毛散文奖、储吉旺文学奖、方志敏文学奖、江西省文学艺术奖及多家刊物年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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