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有远大理想的鱼
许你们从来没有想过作为鱼的我们,是如何在这条在你们可以随心所欲改造的牙河里生活的。关于我们的喜怒哀乐和我们的理想,以及我们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爱情,在你们将筷子伸向盘中的我们时,一切都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你们的口福。长久以来,你们人类一直是这样看待鱼的。而今天,当我这条有知识的鱼在即将离开牙河时,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听听一条鱼在你们看来微不足道的一生的总结。
我已记不得自己在牙河里生活多少年了,确切地说在没有这座城市之前,我就作为一条鱼在牙河里生活了。当时我和我的父母快乐地生活在干净的牙河里,少年的我一天到晚无忧无虑地在水里游泳,练就了一身非凡的水性。是的,你们如果认为鱼天生就会游泳那就错了,我们的泳技也是要靠不断的勤学苦练逐步提高的。那些泳技不好的鱼通常逃脱不了优胜劣汰的大自然法则,成为你们人类鱼网的网中之物。这当然是一个鱼类秘密,实际上,你们人类捕获的鱼大都是我们鱼族里要淘汰的鱼,他们懒惰,不求上进,靠着鱼天生的一点游泳基本技能混在河里,由此成为我们鱼这个家族中让他们自生自灭的产品。我的父母是鱼类中的精英,他们很早就告诫我要想成为一条不上案板的鱼,就必须靠自己。说起来像传说中的故事一样,我的父母是因为相爱才有了我的,这对于现在生活在牙河里的鱼来说真的像天方夜谭了。因为,现在牙河的环境已不容许我们把时间花费在风花雪月的爱情上,所有的鱼都学会了随意地与异性结合,以求能最大限度地繁衍种类,弥补牙河恶劣环境造成我们鱼族数量的逐年减少。
关于我们鱼的爱情故事,我会在后面的篇幅里专门进行讲述。就是这样,相爱的父母使我拥有了鱼最优良的遗传基因。在父母的精心调教下,我很小就练就了一身非凡的游泳技术,速度很快就超过了他们。游技超群的我看到那些不求上进的鱼被渔翁轻松地纳入网里叫号不停时,就很不服气。于是,我这条调皮的少年鱼就常常忍不住戏弄渔翁,有时候就在船头跳出水面,让他们看到我漂亮的身躯,逗得他们撒网下来时,我却以极快的速度游走。当我看到你们人类的网在身后落下,我准确无误地成为一条漏网之鱼。我听到了渔翁愤怒的谩骂,看到那可恶的网在牙河里无奈地漂散,这时,我是一条快乐而勇敢的鱼。父母知道我对渔翁的恶作剧后,严肃地教育我不要自视甚高,作为一条鱼永远不要和人类作对,只有这样,鱼的生活才能进行下去。父母亲这些劝告,对于少年调皮的鱼来说又怎能明白呢?我问父母亲我们鱼好好地在牙河里生活着,人类凭什么对我们撒网,把我们当盘中餐啊?父母亲就对我大讲了一通什么生物链什么大自然法则,末了,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网啊,你要记住大自然的法则不可违背,人类也和我们一样受大自然法则限制着,生老病死。凡是自然界的生灵都一样,谁也逃不了的。但是,我们作为一条鱼,完全可以不入人类的网,学好游泳技术成为一条聪明勇敢的鱼,就是头上有一千张的网,这一条牙河还是我们最好的家啊。我们给你起名叫网,就是要你不入网啊。但是,你和网开玩笑,用人类的话说是玩火,玩火会自焚,你玩网有一天必会成为网中物。
当时,我这条少年鱼并没有听进父母的教诲,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还是时常去戏弄渔翁的网。就这样,有一天终于出事了,我落入了渔翁的网里。在被渔网提出水面时,我看到的河之外的世界是如此的美丽,同时也感到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这使我没有心情欣赏美丽的景致,就吓得大喊大叫起来。我挣扎着,在渔网里。我想,这个白胡子的渔翁要将我当作他的晚餐了。我又怕又难过,不由自主流下了鱼泪。
白胡子渔翁从网里抓住了我,惊叹说:多漂亮的一条鱼啊!
我看到的白胡子老人目光中的惊叹和慈祥。于是,我说:老爷爷,我还是少年鱼,你放了我吧,家里还有爸爸妈妈等我呢。我是一条聪明上进的鱼,不属于你们吃的鱼类,放了我吧?
白胡子老人显然看到了我眼中的鱼泪,听懂了我的话。他说:你这条调皮的鱼,很多网都被你戏弄了。哈哈,美丽可爱的小鱼,我放了你到河里成长吧。哈,我们人类如果连你这样的小鱼都不放过,这牙河的鱼岂不绝种了?哈。
这时候,我已经呼吸急促得说不出话了,只是不争气地大把地流出了鱼泪。
白胡子老人就笑了,说:你这条调皮的小鱼啊,害怕了。以后不要再和鱼网玩了。回家去吧。
随后,白胡子老人将我抛入牙河里。
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我增长了见识,同时,也勾起了我作为鱼不该有的非分之想——何时候能上岸看看美丽的人间呢?
后来,我长成了一条英俊的鱼,但我的父母却相继莫名其妙地死去了。是啊,我的父母和许多聪明的鱼类精英一样,在绝对不会进入你们渔网的同时,却逃脱不了你们撒下的另一张网——对牙河的污染。
我说到这里,许多鱼就劝我不要管人类的闲事。他们认为,作为只能生活在牙河里鱼来说,对人类所做的一切只能逆来顺受,让人类自己从中受到惩罚。我当然理解他们的愤怒、绝望!绝大多数的鱼都认为,既然你们人类没有节制地污染和改造牙河,弄得我们鱼族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作为我们鱼类所能做的就是通过大自然的调节,调整自己承受污染能力的基因,传衍下去。而你们人类吃了我们受污染的身体,显然会增加一些无法预料的疾病,这样,人也就受到大自然的惩罚。我们牙河鱼家族中的长者就无奈地长叹说:这污染或许也是大自然的法则,谁又违背得了呢?这是长者的忠告,我也知道自然的法则就是天网,不要说是我们鱼,就是你们人类也逃脱不了。但是,我身为牙河中一条有知识的鱼,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们人类了解真正的鱼的生活。当然,这种鱼不是你们餐桌上已被污染会带来疾病的鱼,而是在牙河里艰难为延续种族而改变基因的鱼。他们作为自然界的一个物种,也应当拥有与你们人类一样的尊严。所以,我要说!
我想,其实你们人类应当和我们鱼一样都很怀念几十年前那条洁净的牙河吧?那时的牙河是多么的美丽啊,我们在水里快乐地游来游去,整条牙河都是我们鱼族快乐的家,走到哪里我听到的都是鱼的笑声。或许你们不相信,当时我的父母和一些见识很广的鱼就商量着如何通过自身基因的进化,能有一天让鱼也能到岸上生活,并且通过进化,除了少数的鱼类精英,让所有的鱼都拥有智慧。而谁又能说不可能呢?你们人类不也是从海里爬上岸一步步进化来的么?我父母亲亲拟的这个计划叫——未来鱼世界。但现在,面对着污染的牙河,在生存日渐艰难的今天,这样的计划看来永远只是空中楼阁。回头再说当时的牙河吧。那时就在现在的梅列大桥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浮桥,夏天的时候,你们人类不是有许多调皮的少年把它当做一个天然的跳水台么?那是一幅多么动人的场景啊!翩翩少年浪里白条,在清洁牙河里戏水游玩,有多少少年的梦系着牙河啊。那浮桥头梅列门下还有几棵大榕树,那些妇女就在河边洗衣洗菜,那河岸又演绎了多少温情的家长里短啊。当时,我这同样少年调皮的鱼就经常游到浮桥这个地方,看你们人类热闹诱人的场景。我们鱼在水底游,而人在水面上游,相安无事,和谐相处。我有时候就游到少年的腿边,和他们嬉戏,用你们人类听不懂的鱼的语言和他们说话。而他们好像也听懂了,在感受到我招呼时叫道:好啊,好啊,有鱼。当听父母说或许有一天我们鱼也可以进化成人那种高级阶段时,我是多么的兴奋啊!或许正是从那时候起,我决心成为一条有知识有远大理想的鱼的。
但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不知不觉中改变的呢?或许是从三平被确定为一个新兴工业城市那天起改变的吧?是的,正是如此,随着化工厂、钢铁厂机器轰鸣,令我们陌生而惶惑的污水就源源不绝地流入了牙河,河水一天天地变浑了。难道你们人类不要这条同样给你们带来快乐和美丽的牙河了么?看来,的确是这样的。没多久,三平越来越像一座繁华的工业城市了,到牙河里游泳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少年鱼的我弄不清怎么回事,只有从父母的长吁短叹中知道了工业污染这样的新名词,我忧伤地来到浮桥,再没看到那些快乐的少年在河里游泳了。他们上了岸,转移到了修建的游泳池。而我们鱼没法上岸,除了牙河没有地方可去。谁能阻止你们人类这种杀鸡取卵的举动?当你们疯狂地建起一座座工厂时,牙河在呻吟。
似乎没有多久,用我们鱼的话说只是一晃眼的工夫,牙河就成了一条污水河。接着我们许多鱼莫名其妙的生各种怪病死去了,很多鱼都迁居到别的河流。但他们很快又都一一回来了,他们说所有的河都被你们人类弄得差不多地脏了。就是这样,我们只能生活在牙河里,忍受着你们的工业污染,同时为自己生命的不可知而心生恐惧。因为,没有一条鱼能预知到工业污染中有什么东西会让鱼致命。为此,牙河鱼族的长者在考察了外地更早经受污染之苦的鱼生存状况之后,办了好几场如何提高自身免疫力,抵制人类工业污染的专题报告。这样做的结果终于使牙河的鱼族得以保存下来。是的,依靠我们鱼族天生的适应能力,我们中的精英艰难地在污染日趋严重的牙河里生存了下来,但不可避免地我们整个鱼的家族数量和质量在一天天减少,先天性弱智的鱼越来越多,它们都成了你们的盘中餐。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一天天加重的各种污染所致。正是这样,我的父母却因为年老体弱抵抗不住工业污染,在我长成一条青年鱼时相继暴病而亡。临死前,父亲拉着我的鱼手说:孩子,你要坚强地活下去,要做一条少有的有知识的鱼,要做一条有远大理想的鱼,为牙河鱼族的兴旺探索出一条新路。只要过了这个关口,我相信人类有一天会让牙河重现清洁的,我们鱼类进化到智慧动物还是有希望的。就这样,我接过父母鱼进化的——未来鱼世界的长远计划,化悲痛为力量,专心修炼内功,终于抵制住了污染,活了下来。
但是,对于我们生活在牙河的鱼来说,除了污染严重破坏我们进化状况外,你们越来越膨胀的贪欲,同样威胁到我们鱼的种族延续。今天,你们人类似乎再也找不到当年白胡子渔翁那种对大自然法则的尊重了。现在那些在牙河里讨生活的撒网者,不论大小,即使是刚出生的小鱼也不放过。看到你们人类如此不遵守自然的法则,真要把我鱼肚子都气爆了。有一段时间我非常消沉,抱着破罐破摔的想法,故意跃出水面向撒网者展示我健壮的身躯,然后用我特别尖利的牙齿咬破那张贪婪的网后逃脱。我听到了撒网人恶毒的咒骂声,他们说牙河出鱼精了。这让我体会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当我看到渔网将那些弱智鱼和被污染生病的鱼捞起,成为你们桌上美食时,我快意地想它们体内聚集的污染物迟早有一天会要了你们的命。我还故意憋住呼吸畅游工厂排污口,此举使我成为牙河里最勇敢的鱼。老鱼则劝告不要游戏鱼生。不好意思,那时候我不是一条有远大理想的鱼,只是一条发疯地浪费美好鱼生的鱼。而就在我最消沉时,我的疯狂的表演让我碰上我鱼生中惟一的一次爱情。
她叫池,一条漂亮的少女鱼。正是她的爱情让我恢复了理智,记起父亲临终时托付给我的宏伟计划,唤起我心中远大的理想。那是一段在牙河污染后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们在水里相游相嬉,爱情让我们忘记了人类的贪婪。我们在污染的河水里相亲相爱,岸盟水誓,要共度美好的鱼生。你们知道,自从牙河被污染和你们渔网越来越密后,我们鱼族因为数量急剧减少,由族中的长老起草了一份叫着《不谈爱情》的法律,细则我就不说了,大意是为了保证种族快速的繁衍,避免人类无节制捕捞和污染造成种族灭绝,所有的鱼都不准浪费时间谈情说爱,应当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生产后代。我靠,这是让我们鱼变成没有理想的动物啊!当时我就对这条法律很不屑。但是,从此后我就很少看到鱼们的爱情了。当我和池相爱后,就觉得我们的爱情应当和我的父母一样来些风花雪月,然后步入婚姻的殿堂生产后代。有了这种爱情的催化剂,我和池都相信我们会像我的父母一样生出像我这样有知识的鱼来。于是,我们就经常在水中月里搞些卿卿我我的小情调,唱唱情歌,写写情诗。理所当然,我们的爱情违背了鱼族的法律。如果不是池发生了意外,我不知道我们的爱情是否能被现在的鱼类法律宽大处理。但是,正如我所说的,池发生了意外!很简单,有一个晚上我们相约在水中月里谈情说爱,准备谈婚论嫁之时,她在赴约会的路上中了你们人类夜间的垂钓。那夜光浮标,让池以为是月光。就这样她成了你们的一道菜。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是这样的,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一条非常现实的鱼,和所有的鱼类一样没有爱情的向往。现在,想起与池的爱情感觉是那么遥远。现在生活在牙河污染环境里的鱼已不知道什么是鱼的爱情,他们只是麻木地听从媒妁之言成婚生子,所有鱼的爱情故事都只能生活在鱼的传说里。没有爱情生出的鱼一代比一代差,他们除了在基因上更能抵抗污染外,脑袋却越来越不灵光了,他们让我对父亲生前说的鱼或许会进化成智慧动物的远大理想产生了怀疑。要说,这是谁造成的呢,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然是你们人类。
或许所有的鱼都没有料到人类对河的污染会如此的执迷不悟!据说当年在浮桥上往牙河里扎猛子的少年如今成了三平市的环保局长,他的报告上年年都是治理牙河污染的政绩,却没实际的行动。你们老百姓不清楚,我们鱼可清楚环保局的检测是如何与企业狼狈为奸的。他们要到排污口抽取水样时总是事先与企业串通一气,这时候企业就将平常没有开的污水处理设备开足马力,如此这般出来的检测结果当然符合你们人类自欺欺人制定的排污指标了。而平常为了节约生产成本,这些污水处理设备就闲置着。据说,环保局长和相关的政府官员为此从企业得到了相当可观的回报。据说,有一天,环保局长这个贪官在牙河游船上喝酒多了,掉到牙河里喝了不少水险些淹死,他被救上后大骂牙河是臭河,到桑拿城泡了几次身上还有臭味。我当时没有看到这个场景,是那些不求上进的鱼到游船边贪吃人类倒的食物垃圾看到的。我听了环保局长话很生气。是啊,我们鱼在臭水里生活着就是大自然赐予的么?现在,污染让很多鱼都失去了上进心,他们乐于吃些人类倒的食物垃圾,醉生梦死,把自己养得肥肥的等着上人类的案板。鱼们这种状况让我非常的伤心难过和恐惧,我想有一天,我们的鱼类或许要从牙河绝种了!如此,在经历失去双亲和惟一爱情沉重打击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作为一条有知识的鱼,没有理由放弃远大的理想,不能再这样消磨鱼生了
你们知道我是一条有知识的鱼,其实我们鱼中的知识分子很少成为你们人类的盘中餐,你们餐桌上都是些不求上进的愚鱼。就这样,大约在你们对牙河污染最为严重的那年,也就是你们三平农药厂放出农药毒死大片农民养的鱼那年。当时那事件不是还上了国家级的报纸,把你们政府弄得灰溜溜的,那个掉到牙河里体会到臭的环保局还被记者把丑恶的嘴脸曝光了一下。对了,当时正是我这条有知识的鱼警觉地感到农药厂排污口有异常,告诫牙河的所有野生鱼都转移到排污口上游,才避免了野生鱼一场灾难。死掉的都是你们人类养的鱼,以及没有知识也没有大脑的根本不在进化链条里的鱼而已。也正是这个事件,使我的威望在牙河鱼类里大大提高,大家开始承认我是一条有知识的鱼,初步同意我执行父亲交下来的进化计划。但这个极大的警示,使我明白要想在牙河完成牙河鱼的进化计划,首先要保证牙河的污染不再继续或减少,那就是我必须完成一个能足以引起你们人类重视的牙河自然法则报告。告诉人类,牙河是鱼和人类以及其他生灵共同的家园,若有一天所有的鱼都消失了,孤独的人也离灾难不远了!
于是,我开始考察牙河所有生命的生存状况。经过一年多的考察,结果悚目惊心!
据不完全统计,没污染前在牙河里生活的生命有四十一种形态,而随着污染的加剧,现在牙河的生命形态只有十一种,也就是说在从三平县上升为全省著名的重工业城市的四十几年时间,牙河的生命形态消亡了三十种!这个调查结果令我这个号称有知识的鱼也吃惊不小,原来我以为我们鱼作为牙河最高等的生命,生存艰难,没想到还有那些或许我都不认识的微小的生命形态无声地绝迹了!它们永远成为你们人类未知的东西,或许只有等到牙河干涸后,在若干年后,当它们做为化石呈现在你们人类面前时,你们的考古专家绞尽脑汁考证它们是何种生命时,你们才会意识到自然界是如此的丰富多彩,却被你们至高无上的人类生命观漠视了!而作为牙河鱼的我当时的心情也非常沉重:原来,比我们鱼更弱小的生命更加脆弱啊!看来,保护牙河不仅仅是鱼的事。
于是,我邀请了数量可观同样饱受污染之苦的,成天滚一身污泥的螺加入结成同盟。没想到,螺长老一见我就向我大倒肚中苦水。他悲伤地说:人类实在太过分了!每天都有人来牙河里捞螺,不论大小统统要。更可恨的是,那些捞螺者把我们捞上去后,大的拿去卖钱,小的却丢在岸上让他们活活渴死!太可恶了!再这样下去,尽管我们螺类全力提高繁衍能力,以免种族的灭绝,可也经不住他们这样的一网打尽啊。
原来螺也面临着鱼同样的苦恼。共同的危机使我们牙河幸存下来的十一种生命形态结成了联盟——未来水世界生命大联盟。
于是,在经过水下时间一年多的详细调查和论证之后,由我组织牵头形成了十二份有关牙河十二种生命形态的生存报告,报告中有对历史的回顾和造成现状原因的调查结果,更主要的是从牙河整个自然形态保持生态平衡的角度出发,提出了对策。说到这里,你们要问了,牙河现在只有十一种生命形态,怎么出来了十二份报告呢?你们这么问就对了,那是因为,我以一个有知识的鱼的角度把你们人类也作为牙河的一种生命形态列入进来。是的,你们人类现在不是说科学发展观,说可持续稳定的发展才符合科学发展观么?我就是从这个角度作了一份非常有科学性的《牙河人类形态发展未来思考》的调查报告。这份报告我已通过你们的渔网不可思议地让它链接到你们的政府网站上了,在看完我这篇《一条有远大理想的鱼》这篇文章后,耐心等到2046年,在一个叫2046以鱼作为标志的个人网页里可以看到这份报告,以及另外十一份十一种牙河生命形态的生存发展报告。
现在要告诉你们的是,当时,为了取得人类相关的资料,我在牙河里苦苦等待一个合适的人出现。有一段日子,我看到有一位神情忧郁的中年男人拿着相机对着几个工厂进入牙河的排污口拍照,拍完照后他就用一根普通的竹竿钓鱼。当他把那些贪吃的弱智鱼钓到时又总将它们放生了。那些惊魂未定的弱智鱼告诉我,这个钓者将它们放回牙河时还语重心长地开导他们要警惕轻易得到的食物,尤其不可相信人类。这真是个奇怪的人类,可惜的是那些不求上进只求温饱的弱智鱼并没有听从他的忠告,后来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你们餐桌上的美食。但是,我相信他就是我要找的人类中少有的自然智慧。是的,我们鱼称这种懂得尊重自然法则的人为自然智慧人。于是,有一天,我主动上了他的钩。我这么做当然有些冒险,你们人类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也是这个道理么?
我英俊的面孔显然让他感到震惊。这个自然智慧人叫道:这是多么精美的一件大自然杰作啊。
这下轮到我吃惊了,因为他努力对我说的正是我们牙河智慧鱼的语言,尽管他说得结结巴巴。而你们不知道,我们鱼其实能完全听懂你们人类的语言,并且无法用鱼嘴表达而已。因此,我对这个自然智慧人说:是啊,我是一条有知识并且拥有远大理想的鱼,像我这类追求上进和纳入进化渠道的鱼可不是你们能捕获到的。
自然智慧人把我小心地放在盛水袋子里,说:是啊,我知道。我从不吃鱼,那些成为人类餐桌上的鱼不是饲养的蠢物就是你们野生鱼中的弱智者,吃了只会给我们的思考带来障碍,在自然面前犯下更多的错误。
我对他的观点表示了一条鱼所能表达的敬佩,说:你就是我要寻找的自然智慧人,你怎么会鱼的语言呢?
自然智慧人神秘地笑了,他指指天又指指地,轻声说:所有自然之语都是相通的。
我知道我确实碰上了人类中少有的自然智慧人,我就告诉他我自动上钩的目的,向他讲起了我少年时代遇到的白胡子长者的故事。我说:现在,我起码可以实现少年时看看人类美丽世界的梦想,至于你是帮我完成我作为一个鱼类给人类做的报告,还是将我变成一道美味,我等待你的选择。
这个叫“有无”的自然智慧人开心地笑了。他说:那个白胡子老人就是我的爷爷,就是他生前留下了厚厚的一本《自然之迹》的书,使我成了你们眼中的自然智慧人的。
就这样,只有在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巧合让我找到了开启人类关于真正自然声音的密码。
后来我才知道有无只是三平市环保局一个普通的职员,因为他老是悄悄地做出真实的三平牙河污染报告而被局长束之高阁。于是,这个三平市环保局惟一的博士被安排进一个没有资金也许永远没有成果的研究课题里。博士在明白当今急功近利,只求经济发展的政府手里,牙河的污染只会越来越重后,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未来。当我跟着有无到他如环保展览室的家里后,他给我看了他拍的很多图片,那些泛着黑色泡沫的排污口、那些因富营养化而连接了牙河两岸的水浮莲、那些河面上的人类垃圾等。有无指着那张水浮莲的照片用嘲笑的口气说:我对我们局长说这是多好的一张风景照啊!我把它登在了报纸上,可大家都惊叹它的绿色之美,谁也没有听到它下面的牙河在呻吟!我靠,我们三平如果把牙河毁了,我相信牙河最终也会把三平人毁了。这是一定的。
就这样,在有无给我特制的大鱼缸里,我开始阅读白胡子渔翁以毕生心血记录的有关牙河自然生态的《自然之迹》。在其中名为“美鱼之泪”一章中他竟然记载了我那次少年淘气的历险。他写道:“我看到他流出的伤心害怕的眼泪,这大自然的精灵,真美啊,这才是真正的自然之鱼。我似乎听懂了他的语言。虽然我刚刚领悟到大自然之语,还不能完全听懂这条自称有知识有远大理想的鱼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我想他听懂了我的话。当他摇晃着尾巴潜入牙河时,我觉得自己也和他一样与大自然深深地融为一体。我想对他说,虽然你是鱼我是人,但是我们都是大自然缔造的生命精灵,你和我一样有生命的尊严,因此,我的网就永远空无一物。”
看到这里,我为白胡子老人的智慧和自然之爱感动的同时,又怀疑他说了谎。我就用不相信的口气对有无说:你爷爷原来也难免你们人类做文章时好粉饰自己的毛病,他的网虽然没有网住我这样精灵的鱼,但他是个渔翁,他的网可网去了很多弱智鱼的生命呢,又怎能说是他的网永远空无一物呢?
有无就告诉我他的爷爷虽然网了不少的鱼,但网起来后都放生了。有无说:你可能感到奇怪。是的,我爷爷网鱼,还到山上捉鸟,最终都是为了学习自然之语,并没有伤害他们。爷爷把我起名有无,他说所有的“有”都和所有的“无”一样重要啊。
作为一条有知识的鱼,我明白了白胡子老人所说的话。
每天,有无都给我换上三平的饮用水。他说现在全三平的人都不饮用牙河的水了,他们开辟了另一个来自远山水库的水源。但奇怪的是在这种水里我生活了几天就感到头重脚轻,成天晕乎乎的,很不适应。我就让有无到牙河里取水换了,这一换这些症状都消失了。我们对此感到不解。有无在把两种水做了测试之后,长叹道:网啊,你的身体已被污染的牙河水异化了!已不适应清纯干净的水了!我真担心你们异化后的鱼在经过漫长的时间进化后,究竟会成为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形态呢?会成为人类的杀手么?
有无的话让我听了胆战心惊,也促使我要尽快地把报告写出来。或许只有这个办法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就这样,我和有无相伴着过了好长一段开心的日子,我从有无那里以及他爷爷留下的《自然之迹》的书里,学到了一条鱼在河里几辈子也不可能学到的有关人类的知识。白天,我游在有无为我特制的装满水的盒子里(盒子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跟着有无在人类世界里活动。看他和环保局长阳奉阴违,而局长也给他小鞋穿。还看那些环保官员们如何与污染企业眉来眼去,各取所需。而市政府则忙着抓经济,将所有的污染问题视无一物,同时在给百姓的报告里却大提什么可持续发展。晚上,我有时听有无给我讲叙有关自然与环境保护的知识,或者看白胡子老人《自然之迹》。通过学习,我才明白以前自己称为有知识的鱼是多么的无知啊,我顶多知道牙河里的知识,又怎知道我们的生命之河的自然形态除了与人类污染有关,还与山上的树木,甚至空气都有关呢。尤其是空气污染后形成的酸雨落到牙河里同样是一个巨大的污染源啊。
有一天,我独自在家看书学习,上班去的有无突然跑回来了。告诉我说三平农药厂又发生农药泄漏事件了,他上班时无意中听到局长接到的电话,局长报告政府,政府让严密封锁消息,尤其不能惊动新闻媒体。就这样,我急匆匆中断了学习,提前回到了牙河。当我让所有野生鱼都搬到农药厂排污口上游暂避时,我想或许有一天我们无法逃避这种劫难,难道这也是一种自然的法则么?
自从我回到牙河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有无。据说,因为有无把农药厂又一次农药泄漏的事披诸新闻媒体,他在三平城再也呆不下去,被迫辞职离开了三平城。或许是他羞于来见我,因为,他说过如果所有的人类不警醒,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拯救牙河的。是这样么?
在足足三年的鱼时间里,经过大量的调查,并结合有无和他爷爷提供的资料,终于完成了这篇用鱼的语言可以讲述三天三夜的名为《牙河人类形态未来趋势的思考及对策》的长篇论文。我把这份报告先在牙河十一种生命形态团里公布,大家都说太透彻了,太深刻了,再附以另外十一份生命形态生存报告,足以让人类警醒。但是,在牙河生活了很多年,见多识广的螺老者却表示了担心。他说:网,你是知识分子,你的报告极可能触怒人类,他们会不会采取更严厉的污染行动来报复呢?据说他们开始在牙河建造梯级电站呢?再说,你虽然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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