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所在的城市,有着绵长的海岸。夏日傍晚的沙滩,凌乱的脚印瞬间被潮起潮落所覆灭。你说你有无尽的喜欢。
早晨你披上栗色的长风衣,立起的衣领遮住了挑染了葡萄红的头发末梢。出门的时候钥匙优雅的转过两个360度,滑入口袋时相互碰撞发出金属特有的声响。五点四十五分你站在三十楼公寓的电梯口。风从一旁的窗口灌入,你不由搓起了手呵着气,可又在遇见刚好出门的谁时挺直身子装作若无其事,操着不熟练的吴侬软语说早安顺带扬起嘴角。钻进电梯厢时趁着没人对着反光镜做调皮的鬼脸,掏出手机自拍嘴巴鼓起的包子,丝毫没有平日邻居口中的“干净优雅”的绅士形象。走出大楼时遇见送牛奶的小男生,拍着他刚刚结实的肩膀,从单车架里抽出自己的那瓶乳白,故作老成的说“虾虾侬”但其实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沿路走过低矮的弄堂,光线还没亮透,鼻子已灵敏的闻到豆浆油条的味道。你在想有多久没有喝过爸妈煮的粥,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想到“两年”的时候你摇头失笑。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挥着手朝前奔跑。
于是开始了白昼,有明晃而不刺眼的光。
你听着枯燥的西经课,带着小眼镜的老教授一手拿着白板笔一手拍着自己的啤酒肚。你颇为专注了半节课后还是走了神在纸上画起了火柴小人。而后你又乖乖的坐在不同的多媒体阶梯教室,吹着暖气,记着讲义,偶尔站起来发言,周遭不认识的同学转过身子看了你几眼,又转了回去。窗外下起蒙蒙的小雨。
下午你没有课,和朋友吃过饭后的两点,你双手插进口袋里走在铺满漂亮地砖的步行街上,雨已经停,空气里没有了浮动的尘埃。你走过的林荫道,两旁高大的梧桐叶子尽落,树干也刷上了半截白但你依旧觉得它无可挑剔的漂亮。你想起你高中时期每天放学走过的街巷,阳光穿过树叶,柏油马路上光影斑驳。路旁有油漆脱落的厉害的邮筒,海豚造型的公话亭里,悬着的听筒传来忙音,烧烤小摊的夫妻档待客十分热情。
傍晚时分灯火已早早的活跃,外滩的橱窗纸醉金迷,陆家嘴的建筑繁华奢靡。广场上年轻的面孔扮着天使头顶光环背带翅膀,hiphop装扮的少年跳起了街舞做着漂亮的地板动作。你走过他们身边时为他们鼓了鼓掌。
八点左右你便回了家,而这座水泥森林才刚刚开始它夜的高潮。你一进门便脱下长风衣脱下鞋子脱下袜子,光着脚走在室内冰冰的地板上,却也不觉得冷。饮水机里倒出据说27层净化了的水,你大口的灌入口中,“咕噜咕噜”突起的喉结随着节奏上下的动,水从嘴角溢出也无所谓。你放下玻璃杯,将自己大力摔进沙发,摁着遥控器,电视里头不是缠绵的女性剧场就是台腔跋扈的偶像剧。你看了一会儿发现剧情极为无聊,男主角看上去都还没自己长得好看,所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换了频道,并觉得宁愿看壮阳广告也不看自以为是的台湾美少年。
刚过九点你就关上电视,给母亲打了通电话,聊了一下学习和其生活琐事,也就如此了。她依旧唠叨,不过听见熟悉的声音还是感觉安心。末了她添了一句“交女朋友了没啊”,你笑说“去睡吧去睡吧”。你起身准备冲个舒服的热水澡,而你也真的觉得,沐浴露百合花的清香很不错,虽然这一款也确实是婴儿专用。
你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滴边敲着键盘写着自己的博客,然后又看了看伯伯从公司那边传过来的档案和账单,其实你也不是全都看得懂。你又看了一遍《剃头匠》,你以为你会哭的,但最终你只是觉得心里患得患失。你在想,这片子,真的,很有感觉啊……
你在想未来的某个日子里,你要带上你的350dDC去一趟北京。你太想去看看那古老的北京城了。那里有夕照的胡同,余晖下的什刹海;庄严的鼓楼,四四方方的恭亲王府;水关长城的烽火台,还有透着寒气的长陵地宫。可你真正想见的不是宏伟的宫廷吧,也不是新生的鸟巢水蛋水立方吧。你只是想看看皇城根下的北京老百姓,想看看他们脸上深遂睿智的表情和从容追忆的神色。你只是纯粹的喜欢那老去的街景和那纯朴的人们,好吧再算上绕舌的京腔。
这样想着,你终于带着细碎的疲倦睡下。落地窗外,远远的东方明珠金茂大厦若隐若现,巨大的晴朗的夜空,像还未卸下的幕布。
(2)
我所在的这里,去海边要坐上几小时的车。夏天的英雄花纷纷坠落,四处有轻盈的棉絮随风飘扬像极了北国的雪。我想这其实也很美。
早晨六点,天还黑着。主任极不标准的普通话通过音质很差的喇叭响彻整个校园。和无比留恋的床惨烈的诀别,是因为校规明文写着“无故旷操将受到严厉批评”,偏偏自己的确是胆小怕事不敢跟上头对着干。宿舍八个人排着队等着刷牙洗脸,穿着睡衣的谁靠在墙上争取又小睡了一会,纹丝不动功力极为深厚。机械的动作,无神的面容,在看到镜子里顽固的竖起的某搓头发时突然手忙脚乱,抄起梳子蘸着水拼命的压了又压。
十分钟后匆匆赶到操场排队。寒气袭人,短袖校服外面很多人披上了长袖外套。伴着“第一节伸展运动”的音乐马马虎虎的抖抖手甩甩脚便敷衍了事。音乐一结束便飞奔往食堂,去晚了就买不到美味的肉包了。食堂的人陆续的多起来。冬天的食堂如同温室到底是让人喜欢的,想起夏天的那些日子总是叫嚣着饿吧饿吧,宁愿去小卖部随便吃点也打死不踏进食堂蒸桑拿。
终于拖着身子爬上五楼的教室,背书声说话声不知是该称为祠堂念经还是菜市场砍价。有同学边啃着馒头边背着单词,也有人讨论着昨晚NBA火箭和活塞的赛事。早读课的时候年级统一播放了英语听力,撑起下巴边打着小勾边打着呵欠。
我的亲爱的老师们,自称“全市师资最雄厚的队伍”来拯救我们扶不起的学业。我们也都以智商很高自称,觉得名师肯定出高徒到时放眼出去个个是黑马。老师是真的很厉害,我们的成绩也真不是一般的烂,但要相信我们每个人都真的有着拼博的决心。教数学的小老头讲冷笑话那是一绝,心情好便捧场的笑了笑,心情不好起来就小声骂开来“你混蛋嫌温度不够低么”。Miss王讲语法时不忘教导我们“早恋是没有结果的,迷途的羔羊觉醒吧”,确实是扯远了她。历史老师人虽不高,口气却不小。“全市40岁以下的历史老师我可是最强的”……,我们相信学校最牛的教师班子都战斗了高考最前线,他们轻蔑的说“让我们玩残高考”时,我们仿佛看到他们背后光芒万丈。
放学时抽空出去逛了趟书店,内心斗争了很久,双脚终于还是没有停在畅销书架边而是径直的走向高考书籍专柜。心里掂量着是“天利38套”好还是“各个击破”好,翻过来看了看价格后挑了贵的那本因为觉得物必定有所值。室友打电话过来说学校又停水了,我颇无所谓的说那我就回家洗澡呗,家住市区就是好啊……,手机的那一边已经骂开。
爸妈对我时不时从学校溜回家也见怪不怪了。吃饭的时候爸往我碗里夹着菜说着什么身体可是高考的本钱。妈一个劲的抱怨猪肉老涨价看来以后得吃斋了,完全不靠谱嘛。出门的时候爸往我手里塞了些什么,说在学校别累着自个儿该买些什么就多买些别省这点钱。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最后也只是一句“够的啦”。跑下楼时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学校看门的大爷远远的便扯着嗓门喊“那个同学啊你咋拖拖拉拉嗒,校门要关了!等下你校章哪去了?”跑上老旧的坡道,吐了吐舌头从书包掏出自己的校章。这时七点夜修的课铃准时的响起。是不是每天都要无怨无悔的写英语阅读和解析几何。如果不的话考试成绩就上不去了吧。那么高考就会失败吧那么爸妈就会失望吧那么自己也会对不起自己吧。那么两个小时的夜修,你尽量放马过来吧。
十点半,收拾好一切便开始在床上披着被子打着手电筒看提纲和讲义,反正多半也是睡不着,与其数小绵羊不如研究一下斜抛运动来的实在。听见下铺的女生均匀的呼吸声心想基础好就是让人羡慕哦,不过没关系上次差点超过你了下次一定行的。斜对面一起奋斗的战友说她饿了,小声商量后偷偷下了床冲了杯合味道分着吃。开水不够烫面饼也有还些硬,不过还是吃的津津有味,其实也是知道吃夜宵蛮容易胖的。
快十二点的时候终于要睡了,相互道了声晚安。不知哪里传来几声猫叫和犬吠。
(3)
你说,呐,可以的。
你在某个慵懒的午后一觉睡醒得知父亲已永远的离开。你抱着母亲瘦弱如柴的肩膀听见她嚎哭的声音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一下子你失去了流泪的勇气。
那时你什么都不懂吵着说要放弃学业为家里分担负担。谁都相信你可以考进理科班前30名但也绝对是个商业白痴。你一字不识的母亲扇了你一耳光把你赶回了教室。而那时教学楼大厅的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只剩四字开头的两位数。
七月的某个黄昏你睡在学校人工湖边的石椅上,嘴里的青草嚼出了苦涩的汁。柳条从你头顶上抚过,水里的巴西龟游来游去晃着笨重的壳。你知道你可以理直气壮的去你敬畏的那个男子打拼数年的城市了,可你一点都不开心。你说如果这张门票需要用生命来交换,那么你宁愿用三专的录取书用一事无成来换回昔日旧时光。其实那是莫名其妙的伤心话。
你一个人拖着行李走进机场,虽然是第一次但你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紧张。任你百般劝说,你安土重迁的母亲还是要留在乡下。她送你的时候对你说你越来越像你爸了。她还跟你讲起你的父亲曾经也是风光的养殖大户,后来鸭场被人下了药一夜间几百只鸦子死的不明不白。你父亲家产赔尽却咬着牙一颗眼泪也没掉。他丢下妻儿,一个汉子头也不回的北上去到那个城市。做过苦力卖过盒饭,吃尽苦头受尽白眼,终于也硬是撑起了一片天。只是他还没享过福便累得倒下了并再也没站起来。你用手背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朝家的方向双手合十,然后朝安检口走去。候机厅里响起甜美的声音。
迈进位于三十层楼的公寓你甚至都不确定这是不是所谓的“家”。你环顾四下才看到摆在书桌上的立式相框。那是他离家的前一年春节在自家院子里拍的。那时你才九岁站在他和母亲背后眼睛清澈明亮,笑容天真无邪。你终于哭出了声。
你将他的公司交给他生前的好友代理,自己则选择要完成学业,因为他一直是对你如此期待的。你每天按时上课按时睡觉周末偶尔做做义工,你想这一定是好学生应该做的。你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电玩,因为你猜他一定不喜欢。两年来都是这样。你金融的专业课学的七七八八也像模像样的问起公司的业务了,伯伯说你越来越有出息你口里不好意思的说还差的远呢,其实你心里明明开心的跟讨了小媳妇似的。
你可以骄傲的对他说,爸你放心吧。
你已经很棒。
(4)
我说,嗯,没什么。
拿数学奥赛奖状已经是小学的事了,高中数学还是学不好,摇头想女孩子注定和数字没缘份么。糊里糊涂考进了市重点高中也丝毫没有改变高一高二名次倒数的惨痛事实。跑到校人工湖边大声发誓不考出好成绩不得好死,说完又觉得太毒万一食言就惨了,于是又后悔好一阵子。
依旧没学好数理化,报文科时拼命说服自己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其实还是有些失落毕竟是那么喜欢的理科。然后是一张张的试卷,上高三后又变成一堆堆的。每天都是发试卷答试卷看分数评讲练习,别无其他。将前排传下来的卷子折成纸飞机,打开窗后还是没有扔出去,放回桌上重新摊开,在皱起的折痕上写上名字后开始答题,桌上散乱的放着橡皮水性笔和订书机。
偶尔也会心情不好,用女人的方式解决便是和朋友一起去压马路。看见喜欢的音乐盒垂涎很久,但还是很理智没有买下来。鼓鼓的钱包抽掉无关紧要的会员卡租书卡和月历卡,再扣掉伙食费再扣掉资料费后,其实剩二十块不到。吃零食也是发泄情绪的方法,所以长痘痘长脂肪怨天怨地还是只能怨自己。活了十几二十岁,没留过长发没穿过裙子,没暗恋过哪个擦身而过的男生。身子不高,偏胖,外貌也很一般。叫嚣着要不高考后找人安排相亲算了。
人生总会有无数经意和不经意的错过。小时候嫌接送麻烦没学过小提琴,也没背过电子琴赶着去上课。每天都是和隔壁家的小孩在巷子里疯玩像个男孩子,手指最灵活的动作是编花绳和扔弹珠。长大后也还是一样,期待很久的月全食伸长了脖子等待,还是因为夜修的到来而不得不回到教室。下一次又得再等上四年,四年真的很久啊。
很想到处走走,去看看那些醉人的美景,尽管我至今也没跨出过省界线。学校有优秀的师兄师姐,在曾经的冬天的某个日子里去了某个遥远的城市,写着他们的文字,然后得到了肯定,一下子成为全国人民口中的才子才女。我既没有这样的才华也没有那样的幸运,虽然我也很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次华丽的休假,但心里无比的明白,和大多数高三学生一样,高考依旧是头等大事。抽出看电影和听音乐的时间来背单词背短语,就算辛苦也要坚持啊毕竟人生又难得几回搏呢。
亲爱的凤凰亲爱的九寨沟亲爱的张家界……虽然我还没到来,你们可千万千万千万要等着我。
(5)
这个世界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是年龄的增长让量变成了质变,还是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就会多出多少骄傲的资本。
肖邦的手指飞快压过黑白琴键,四季的风挑起了华尔兹。
“我的身上背负着他们给予的恩与宠。”
“爸爸妈妈,你们的女儿没那么差劲的。”
“你学的怎样了?我们学校可不是随随便便考的到的。”
“其实很不错了,考Z大F大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愿望了。”
“我希望我的朋友可以一路平坦无所羁绊。”
“虽然无法为你分担不快的过往,但要相信我们永远在你左右。”
“朋友便是即使相隔多远也依旧说着爱。”
“你的祝福像刚出炉的灌汤包让人觉得心暖。”
“你一定要努力啊,要超过我才好啊。”
“会的,现在的我和两年前的你相比,已经优秀太多了,呵呵。”
……
那些唾手可得的小幸福,如同头顶铺天盖地的蓝,和季节里不断长高的柠檬桉。
(6)后记:
曾经的雾气厚重和如今的云淡风轻,一个人的日升月沉和另一个人的斗转星移。
这样的两种生活状态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没有瓜葛,以及毫无交点,但我知道这并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你”和“我”。
而是“我们”,互相把对方当好朋友的“我们”。
这些文字是送给我的好朋友Roxas的,我给过他一个承诺:写我们的童话,唱我们的歌谣,希望他能够原谅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记录者,但是至少我是很用心在写了。
我们总是相互鼓励彼此,因为我们相信,只要两个人的心是在一起的,那么就算相隔千里,也不会在各自的旅途里迷路。
那些发黄的过去和锐利的未来,都比不上现在的安然淡定来的实在。尽管这份情感真地与那个叫做爱情的东西无关,但依旧真心希望,天赐你我以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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