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师
我走在关中地面,长安城的大街上,从大差市向东门溜达。
前面忽然一片哄笑声,只看见黑压压的人。
我以为又是司空见惯的城管打小贩或者街头卖艺人,便不去理会,但又疑惑,毕竟西安这种地方,不大可能会有人在街头卖艺。
等黑压压的人头近了,我才发现我猜错了,来的是个疯子,一个疯的招魂师。
他只是孤身一人,身后并无长长的送葬队伍。
然而他的确是一个招魂师,现在的关中地面上,招魂师已经很少见,然而他还是披头散发,穿着件不知多少年没洗过的玄色袍子,衣襟上插着红白的小纸旗,手捧着魂幡,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个疯的乞丐,但他的确是个招魂师。
在周遭众人的哄笑、议论和白眼中,他径自踏着那怪异的步罡,向前疾行,口中还念念有词。
一群淘气的儿童围着他追逐打闹,一群警察驱赶着众人,但亦不去抓那疯子。
他为何招魂?又为谁招魂?我不知道。
但他的确把这众人的魂给勾引了,毕竟在这个冷漠的世道里,我还从未见过大家这样围着一个疯子,大多数时候人们遇到这样的人,都是不声不响,擦肩而过。
然而透过人们那冰冷的笑容与眼神,我看不见灵魂的存在。
突然招魂师以尖利的秦腔调子,却唱起了一首楚歌:
……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兮血兮兮难乎独无。
民萌冥行兮一夫壶卢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爱一头颅兮血乎呜呼.
血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
末了突然带了哭腔怪叫一声:“自此绝矣!呜呀!”
他经过我身边,我赫然发现,那眼窝里只有白色,然而那白色却如刀子般,凿着我的心,我的魂。
日头炎炎,青天白日,我却感到浑身凉意。
我悚然,拔腿就跑,深怕那招魂师跟上来。
说书人
四月的成都雨水很多,我便在青羊宫边的茶摊子躲雨。
由于不是周末,又是雨天,游人惨淡,这锦官城看起来倒更像是座青城。
我看见一个人,也坐在茶摊子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念着什么,听久了才发现,他居然是在说故事。
四周完全没有听众,只有两个老大爷,外加店主,一边喝着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
我印象中的说书人,要么像中央台的那些曲艺人一样,长衫,折扇,惊堂木,总感觉气氛紧张,要么像那些民间的传承者,满脸的年轮,就着弦子或者琵琶,唱着那沧桑的曲调。
但这位完全不是,普普通通的样貌,普普通通的穿着,说的是普通话,完全听不出是哪里的腔调,他更像是一个街头随处可见的送水工,或者快递员,放到人海里就捞不出来的那种,完全不像个说书人。
然而他的确是在说书,没有配乐,没有道具,没有夸张的动作,没有唱词,只是平白无奇的叙述,讲故事,《说岳》《杨家将》《赵氏孤儿》《羊左》《狄青》……说到三皇五帝,女娲造人,夸父逐日,到后来竟然还有《嘎达梅林》,《侬智高》,《阿诗玛》,《刘三姐》,《大尖水社》……到最后,他一改初衷,唱起了奇怪的腔调,那悲凉的唱腔,赫然是《格萨尔王》!
可惜他只会唱一小段,便停下来喝水,休息。
现在还有人听故事吗?我这样问他。
或许有,或许没有了吧。他笑着说道。
现代传媒这样发达,还需要说故事吗?
故事写在纸上,和说在嘴里,是不一样的,说书人的嘴说出来的故事有魔力。
想那上古,没有文字纸张的时候,部族的往事,英雄的传说,都是口耳相传。有了文字历史之后,布帛、竹简、纸张,都会被焚毁,口耳相传的东西却能活下来;人们用文字欺世盗名,视传说为荒诞,却不知道口耳相传的东西,比“信史”更真。
有什么魔力呢?还是,意义?
不知道,我只是个说书人,我只喜欢听故事,说故事。我只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总有人要说故事的。
他说完便悠悠然地走了,那细雨中的背影,显得天地都很寂寞。
我忽然惭愧,我虽读过许多书,却不会说故事。
剑客
冬天的某个正午,我躺在洛水边的枯草上,晒着冬日慵懒的太阳。
今年的中原奇冷,气温有零下25度,水上结了厚厚的冰,一群熊孩子在冰上打闹。只有橡胶坝的流水没有冻结,几只鸭子在水里打瞌睡。
只是,庸常的景色中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有一种奇怪的白色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眯着眼睛看,最后看清楚了,是个白衣的翩翩少年,身后背着把长剑。
古装的COSPLAY?
但少年的却真的梳着古代的发髻,还别着个皮冠,那绝对不是假发。那白衣也不是当下泛滥的花里胡哨的伪汉服,是打短的侠客装,还打着绑腿。只是那一袭白衣一尘不染,看上去很不真实。
古装狂热分子?
旁人似乎并未给予少年过多的关注,一如这冷漠的世界,但少年却注意到了我怪异的目光,他便走过来,向我行了个礼,是躬身抱拳。
我注视着少年的面庞,那是一张精致得让人嫉妒的脸,白皙,柔弱,五官小巧,确实是张男子的脸,但却更像是少女,或者说,像……娈童……总之完全不是一张行走江湖的脸,我有着这样无礼的想法。
少年见我盯着他看,居然脸红了,让我很怀疑他是怎样背着那剑一路走到这洛浦公园来的。
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还好他说的是白话。比起这个你的穿着打扮才更奇怪吧……
不过我没有说出来,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背着剑?
我是剑客啊?
现在……需要用剑吗?
我的剑不在剑鞘,在我心中。少年答非所问。
少年忽然变得神采奕奕,眼神中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我从未拔剑,但我会等待拔剑的那一刻,直到再次放下。
我生而为剑,剑为我魂。
少年并未多言,又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中,无法分辨那是一柄剑,还是一个人。
我心中是否也有这样一柄剑?拔剑之刻,是否会虎啸龙吟?何时才能拔剑如虹?是否一直沉睡如水?
我总是遇到一些怪人,怪异但可爱的少年啊,我何时才能再与你重逢?
追问这是作文?
追答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