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08-03-11
暗流里的慕容复(转)
目录
一、慕容氏
二、被注定了的慕容复的命运
三、金庸与慕容复
金庸先生捏出来的物什何止万千,耐人寻味的不在少数,尤以那句“南慕容、北乔峰”为甚。
我之欣赏慕容,更甚于杨过令狐冲狄云什么的。在慕容的身上,有着那些人无可怜见的东西——血统的压力,以及相伴随而来的命运。他很“乐”于接受命运的这一安排。他坚守在命运为他安排的那一位置上,直至最后,疯了。
命运为何物?即便是圣人,也难穷究竟。西方有个很古的古人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提法,认为,在许多情况下,人在做完他所该做的事情后,就要承受他所该承受的苦难。
萧峰是和慕容一般的好男儿,都勇于面对他们各自的命运。二者的结局亦甚相似,一疯颠,一自戕。那句“南慕容北乔峰”,当真是正中鹄的。然则,与乔峰不同的是,慕容始终只穿行在历史的黑洞里,仿如一道暗流,而乔峰更像一道飞流而下的瀑布,来得汹涌,震憾力也更大。他们都是悲剧人物,都是英雄。
至于令狐冲、张无忌、陈家洛之流,他们的身上何曾得见那般深重的命运感,偶与家国变动联系,也不过是浅尝辄止。一望便之,他们都是快乐的。令狐冲体内的那几道真气的冲来撞去,陈家洛的对香香的思念和并没有发作起来的火气,杨过的知足于活死人墓,又怎能与乔、慕容的相提并论?
一、慕容氏
慕容的家世显赫。慕容氏是鲜卑人的大族,五胡乱华的时候,国号为燕、属慕容家的,前后四五家之多,然而,都旋即败亡。这极大地抹浓了慕容家的家国气息。不过,跟很多大族相比,当过皇帝的慕容氏有一点是该满足的——它始终没有被灭族。
那个混乱的年代里,屠戮是惊人的。大凡亡了国的家族,都会被灭族,姚苌这样的算是不小的英雄是没有后代能留下来的,石勒也一样,就连那司马家若不是睿偏安东南,怕是也剩不了几个。
虽已没有了实势,但慕容仍然是被当作贵族一样教育出来的。这与乔峰大相迥异,因之也决定了二者悲剧气息的不同。
要之,当时的中国,在汉人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贵族。如贵族般成为社会向心力的,是士族。自汉武尊经崇儒以下,莫不如是。士族与贵族的相同之处,表面看起来要远甚于.然则,这些许不同之处却是更重要的:士族不是一个等级,它纵贯于社会之中,而贵族常是不流动于下层的;士族的权位是不能世袭的;士族更慕名节,而贵族极重血统。故当宋之时,也就是慕容与乔峰生活的那个年代,能有贵族产生的,只可能是胡人大族门第里。
其实,胡人之所以被称为胡,人种上的差异并不是关键。他们不惯于农耕而习于游牧,怕是最主要的原因。游牧社会是个社会结构相对简单的社会。它的等级建构更简单,也更直接。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早在五胡乱华之前,胡人社会已深受汉人文化的影响,那些高等级的人物也典雅了起来。
像刘渊,虽是匈奴人,他从小就跟着汉人里的大儒学,其文韬武略绝对比杜聿明卫立煌刘伯承粟裕什么的强很多,后者均不过一介武夫,徒知杀戮,文墨可能也通晓一点,至于治世之才是绝对欠缺的。当然,跟毛润芝比起来,他的综合素质还是差得太远,毛能写出挥斥方遒、欲与天公誓比高这样豪气干云领袖绝伦的句子来,刘渊是做不到的。刘渊懂的经学,怕是要高出毛的很多同事很多的。
符坚是个英雄式的人物,虽然比项王差了些许,但也是强出张作霖这个假老粗许多的。张总司令怕是连姚苌都不如的。符坚曾经指着姚苌的鼻子骂他说,你算个什码东西?人家汉人说咱们五胡乱华,五胡指的是鲜卑,匈奴,氐,羯,羌,什么时候轮到你姚苌出头了?想那姚苌的武功是很高的,也曾横扫过当时是中国重心的西北,长安城都灭过。至少由此可见,单是不同族的胡人间,都是讲身份座次的。慕容氏,这个鲜卑人里的大族,就是在那样的年代里开始了几番沉浮。
二、被注定了的慕容复的命运
贵族的血统,家族的命运,积淀下来,浸入了慕容复的心里。他很小的时候肯定就从博身上习得了这些。很显然,博很小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地从博博身上习得了这些。
于是,那个跟语嫣戏风情的英气逼人的少年,当他的肩头变宽了的年岁时,就无反顾地扛起了这副担子。当然,是谈不上什么“义”无反顾的,这里没有义。我相信,慕容博对他有信心,是因为慕容有这个潜力。至少按照金庸的套路,慕容应该是个有武学前途的青年。
儿女私情,的确很曼妙,也不得不放到第二位。表妹虽然是难得寻觅的好女孩,终是不能常伴其榭的。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慕容的这个转变过程,他先是常看她,慢慢地越来越少了。阿朱可以当证人。忙是原因,心无旁鹜、心不可旁鹜,岂非更主要的原因?
慕容真是个好青年。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然而,命运是残酷的,它注定了慕容的结局。
当宋之时,北有契丹,西有夏,南有大理。它们都是枪杆里出来的。
安史之乱后,中晚唐藩镇割据的局面益发不可收拾。更经黄巢王仙芝事件,中央政府已形同虚设。一俟大军阀朱温取而代之,各地的军阀也就纷立为王,梁,唐,晋,汉之类的。就像民国初年的那般光景。军阀政治的年月里,最吃得开的是什么?当然是枪杆子。
夏国的李姓是大唐赐给他们的。元昊的先人曾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赐姓李,镇守兰州那块儿。五代群雄并起时,元昊的爹李继迁由一个不大的军阀变成了大军阀。夏国有了。是军阀的产物。
赵匡胤,那还用说?陈桥兵变,黄袍加身,那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的主儿。宋朝也是军阀的产物。
大理同样是当地的白族大族拥兵自立的结果。
契丹特殊一点。但它的勃兴,却是利用了五代时期中原军阀们之间的角斗开势而一步步壮大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石敬瑭送给它燕云十六州。
从枪杆子里出来的国家可以会什么都不知道,但国指挥枪这点都是会牢记在心的。他们时刻警惕着新的使枪的人的出现。尤其是那些一有了枪就肯定会了不得的人的出现。这种情况下,一腔家国抱负的慕容怎么可能得到夏辽的垂青呢?比起曾经辉煌的慕容家来说,夏辽那都是蓬蒿辈的,仇视不必强,但堤防肯定是有的。
这就是年轻的慕容的命运。时势不予,他那借力图家国的想法是不合时宜的。他终将不可避免地失败。
于是,我们就可以看到,慕容无助地在广袤的北方草原上奔走着,偶尔也会怅然眺望一下那美丽的姑苏,和那里的人儿。那时的肥美草原,今天却多半成了戈壁和沙漠,历史就是这样的无情,历史不给你机会,你就将注定穷途末路。
慕容仍然在孜孜以求地。很显然,他的心情越来越坏。他肯定常在心里问老天爷,为什么时不利兮骓亦将逝?内外的张力所造就的内心痛苦,是可以体会的。
他该怎么办?
慕容站在了精神的底线上。他在犹豫,要不要跨过那道线。跨过去,他就回不到以前的那个慕容了,就意味着他会被很多人视为为图家国私利而不择手段的小人,就意味着他要割舍他心底最珍贵的那份东西。更可怖的是,即便是作出了这样的牺牲,换来的还只会是一场徒劳。
慕容,好男儿,终究还是稳稳站在了命运所为他安排的位置上。他要去西夏当驸马。那个驸马一定能当得上吗?他也没把握,虽然他很有才华,他很帅,可是他知道,他的身世和血统会阻碍这一切。但是,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他的心被完全撕扯开了,只丝连着那么一丁点儿。如果他赌对了,这两片撕裂了的心还有可能复回一点点。可如果他赌输了,他知道自己会疯的,因为他已经把所珍藏的所有的东西都赌出去了。注意,他并不视自身为宝贵的东西。贵族有一种习气就是,死生有令,必循。
结果,他输了。
然后,他疯了。那是多么凄惨的一幕:他被几个小孩愚弄着。
如果乔峰还在的话,如果乔峰有一定的觉悟的话,他一定会绕过那几个小孩,握着慕容的手说,你是个好男儿,来,我们干一大杯。举起酒杯的时候,乔峰是不会想到要去看那个美少年段誉一眼的。
幸而,语嫣虽然清澈,但却很浅,她无能体会到慕容的精神炼狱,她只会投那样的慕容以同情的眼神,还带着那一点点怅惘的慨叹。故而,当慕容同乔峰干那杯并不存在的酒时,语嫣是不会脸红的。她也不应该脸红。然而,我要问慕容的是,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除了天真美丽就是幼稚的女孩?
话甫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已经有了答案。慕容活在一个有着太强张力的世界里,他太需要一片宁静的小天地了。天真、幼稚、美丽且知书达礼的女孩,不正能够为他提供这样的小天地么?而当他走不进他所想往的那外部的世界,他发现自己也再也回不去那片他同样想往的小天地,他感觉太孤独了,他找不到一个可解释的理由。他的脑子那么好用,怎么会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他越想越糊涂,所以,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疯了。
三、金庸与慕容复
像一道暗流,慕容复的一生穿行在历史的黑洞里。他以为他能走出去,见到光明。命运的手却始终拽着他。然后,命运又亲手将它所创造出来的这个杰出的人儿、这个对它无比忠诚的人儿撕得粉碎。我相信,在那一刻,命运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金庸模仿着命运——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竟在模仿命运,他要是知道,他会吓得魂不附体的——创造出了慕容复,然而,当站在慕容的面前,他有些手足无措。他感到,这个人他已经越来越掌控不了了,更恐怖的是,他无法读懂慕容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慕容会那么执着。
但金庸是很有技巧的,写作上的灵气也是十足的,他能够执着地游走在慕容的魂灵外,一有机会的话,就往上面触摸一下,而每一触摸又总带回些什么。然而,这些都只能是关于慕容的只鳞片爪,是构不成一个完整的慕容的。他只能把自己对于慕容的理解加进去,虽然不尽确切,但终究是能纳入他的那部宏大叙事的。
于是,他告诉我们,慕容竟然那么忍心地将语嫣弃于枯井而不顾,慕容竟然在包不同事件上有着那样而不是别样的表现以及解释。
我问慕容,真有那回事吗?慕容朝我笑了笑,两手向外一摊,像老外似的。慕容本就是个胡人。我知我断不可以把他的笑理解成可以理解的那些意思。因为他已疯了。他只是在笑而已。可是,金庸会为这个笑加上“神秘”“意味深长”这样的注释么?这,我可说不准。
要是已疯了的慕容复除了会笑还会流泪,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