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生活——张老三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26
张老三在做流浪汉之前是有正经名字的,叫张朴疏,朴鲁疏狂,名字里蕴含了他爸对他美好的期许。

张老三觉得,他爸当初给他取名,就该叫张富贵,张有钱什么的。他爸真没远见。

至于为什么叫老三呢,张老三说,当了流浪汉之后,天第一,地第二,他就只能屈居第三了。

张老三三岁没了妈,十五岁没了爸。他爸真是亲爸,死了还给他留了一屁股债。张老三十五岁便出去打工,刷碗端盘子搬砖卖保险,三百六十行,他觉得自己做了能有三分之一。

三十七岁那年张老三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到他老爸坟前撒了一把种子,说是菊花。他在他爸坟前站了一个多小时,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老张你生前也是个体面人呐。

还完债的第二天张老三就把工作辞了,他说想必他在这个尘世间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接下来无事一身轻终于可以坐着等死了。

刚开始的时候张老三就整天在街上溜达,晚上随便找个能遮雨的地方就躺着,不吃不喝,就等着阎王爷派牛头马面或者黑白无常驾着南瓜马车来接他。

这样子到第四天的时候张老三终于顶不住了,在大街中央站着就昏过去了,哐叽一声砸到地上,那声响,惊得旁边一个老头心脏病都犯了。

张老三觉得,他仿佛看见了地狱使者挥着火鞭在向他招手。

令他崩溃的是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直冲脑门。这地方他这辈子没少来,但像这样无忧无虑的在床上躺着,还是第一次。张老三心想,容我再躺一会儿。

可惜没几分钟护士就发现他醒了,半个小时之后他就站在了医院大门口。张老三做人有原则,走之前还把医药费给结了,用的是身上最后的两百块钱。

他去给隔壁床跟和他一起进医院的老头打招呼,被他老伴儿啐了一口。张老三听到她在背后说,真晦气。

出了医院还剩两块钱,张老三望望天,晴空万里,淡淡地骂了一声“操”。

张老三觉得可能他在这人世间还有使命,就苟且活着吧,像这样在大街上再晕几次,不是占用和浪费社会资源嘛。张老三是个有原则的人,他过得不好,那是他的命,麻烦到别人就不行了。

于是张老三决定继续活着。

可是活着你得吃喝拉撒睡吧,张老三坐在肯德基门口盯着那麻辣鸡翅的广告牌流了半天口水,一拍脑袋,终于想到了一个既可以活下去又可以不用努力活下去的好办法。

隔天张老三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把破吉他,靠在一棵大树底下,开始弹唱: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不想飞

却不得飞更高

我寻寻觅觅

寻寻觅觅

一个痛快的结局

我再也不愿见你在这深夜里买醉

摇晃的红酒杯

像嘴唇染着鲜血

……

张老三从来没有听过一首完整的歌,所以他唱的都是些凭记忆东拼西凑或是干脆就瞎编乱造的词儿,但是难得的是调都是对的。

至于吉他,张老三觉得,琢磨几天还有啥不会的,叮叮咚咚就这么回事儿,他就是有天赋。

沧桑的嗓音带着独特的韵味,来往的行人匆匆走过,都要往这边瞧上一眼。有人觉得他唱歌好听,就往他身前放着的帽子里投上一点钱,有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五毛的……咦,怎么还有个五分的?

张老三捏起那个五分钱的硬币,在袖口上擦了擦,放进了上衣口袋。张老三说,这是幸运币,改天打个孔串起挂脖子上,像个rocker。

当然了,张老三唱歌,给钱的多,赶他的更多。嫌他待在门口唱歌影响生意的老板啦,觉得他吵到午休的大爷啊,还有认为他影响市容的城管了……

张老三大多数时候都是漂泊不定的,唯一有一段时间,他每天晚上就在公园里给一群舞太极扇的老太太们伴奏,老太太一个个的精神抖擞身姿婀娜,张老三每每看着她们,就觉得自己的老母亲死的太早,实在是亏大发了,世间这么多好事儿,都没轮上她。

张老三有了“固定的演出”,练吉他练得更勤了。

只是突然有一天老太太们就不见了,张老三摸了摸脑袋,坐在他的专用演出小马扎上,对着公园空地弹了一晚上,从《同桌的你》弹到《后来》,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弹到《猪八戒背媳妇》,第二天就到别的地方去了。

一年四季中,张老三最喜欢春天和秋天,不冷不热,不用担心身上太臭或者长冻疮。

张老三虽然是个流浪汉,但毕竟流浪之前的苦日子他也活的讲究,他不能忍受身上太臭,所以夏天的时候,他就天天半夜去公共厕所,接洗手台的水洗澡,洗完澡还顺带拖一把地,拖地又出一身汗,就随便用布条擦干了。

扫厕所的大爷在夏天的时候,总怀疑自己得了健忘症,去医院检查了好几遍。

张老三也不可着这一个厕所洗,打游击似的在一片区域内换着厕所洗。每年夏天就有几家医院出现几个问诊老年痴呆和健忘症的,医生一问吧,都是打扫厕所的大爷大妈,清一色都说明明拖了地却忘记了。

于是便有一个说法流传开来,说是老人扫厕所容易痴呆,问他为什么吧,说指定是味儿大,熏的。听的人若有所思,点点头说有点道理。扫厕所,也上头。

张老三四十七岁那年愚人节给自己买了个小蛋糕,有模有样地插上了十根店里送的蜡烛,巴掌大的小蛋糕被插得像个暴走的彩色刺猬。

张老三吹灭蜡烛的时候,学现在的年轻人闭眼睛许了个愿,他说,请保佑我一夜暴富。不得不说这个愿望许的,也很年轻人。

蛋糕两三口就吃完了,张老三靠在墙根,捡起一根被吹灭的蜡烛,拿起打火机,点了七八次终于又把它点上了。

直到那蜡烛都快烧到他的手指了,张老三才把它吹熄,连着地上那九根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他十分不道德地狠狠踢了一脚垃圾桶。可是他忘了这年头的垃圾桶都不是塑料的,一脚下去他的脚指头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痛,痛得他蹦跶了几下,靠着墙根慢慢滑坐了下去。

他揉着脚,嘟囔着,人家国外那小女孩儿是在大年夜点燃火柴,最后被冻死的,你在愚人节点蜡烛,也冻不死啊。

张老三看看天,温度不够。

张老三是在冬天被冻死的,但不是在街头睡觉的时候被冻死的。

他那天早上喝了一杯热豆浆,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送给他的,他喝了心里暖暖的,感觉自己身强体壮还能再战五十年呢!

他对着姑娘的背影,用长满冻疮的手,弹了一曲《董小姐》,歌声动人,可惜吉他跑调。

他看着姑娘穿过马路……

走过人群……

爬上栏杆……

一头栽进了那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啊,姑娘你为何如此绝望。这是张老三唱的最后一句词。

那水多冷啊,沾上皮肤像是要把人的肉给剜下来一样,又痛又麻,灌进鼻子耳朵嘴巴,瞬间就让人感觉如临地狱。

张老三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在这阳光和煦的冬日里,他跟着那姑娘,一头栽进了水里。姑娘活了,他冻僵了,彻底僵了。

他花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把姑娘托上岸的时候,在姑娘耳边轻轻地说:死过一次,就不会想有第二次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摸了摸脖子,空空的,骂了一句“靠,老子的幸运币掉了”;又想,老子不就偷懒一个月没洗澡嘛,人呐,真是得勤洗澡才不跟水犯冲;他又想,我张朴疏生前,真是个体面人呐……

张朴疏,这名儿起得真好。

张老三死的第二年,张老爹坟前的郁金香开得明媚。

全文完。

注:朴疏,来自《菜根谭》: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

义:坚守道德准则的君子,与其精明圆滑,不妨朴实笃厚;与其谨小慎微曲意迎合,不如坦荡大度。

番外:

张老三有一天唱歌唱累了,就去一个路边的小卖部买了瓶烧酒,一口下去肚子里都火辣辣的。

他坐在小卖部门口喝酒,听小卖部老板语重心长地教育自己的儿子,说小崽子年轻的时候就得多吃点苦啊,吃苦才是成功的唯一路径啊,一点苦都不吃怎么成功啊……

张老三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是小伙子在公司被霸凌了,想辞职,可他老子不让,劝他要吃苦。

张老三心想,这年头当老子的不容易,当儿子的也不容易啊。还好他没老子,也不用当儿子。

张老三酒没喝完,丢垃圾桶里了。他说,酒得在心情好的时候喝。

小卖部老板的儿子辞职一个月后,偶然在街上看见以前的几个同事鼻青脸肿,在一起骂骂咧咧的。他不想多事,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奇怪的是那天晚上,在他租的房子楼下有个流浪汉举着一瓶白酒对着他笑,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那天晚上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跟一个流浪汉喝酒。

那个流浪汉跟他说,你要是我儿子,我拼死拼活养着你,你就在家给我天天睡大觉,爱干嘛干嘛! 

他说那你儿子不被你养废了啊!那流浪汉哈哈大笑,说所以我没儿子嘛。

那天晚上他带他一起高喊,去他妈的就应该,去他妈的失败是成功之母,去他妈的生活,老子谢天谢地谢父母,就他妈的烦这该死的苦难。

他还跟他说,酒,只能在心情好的时候喝,而且绝对不能醉。

他后来心情好的时候就想找这个流浪汉喝酒,可惜,以后再也没见过他。

他有了其他一起喝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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