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09-07-27
06年11月第一期专栏里的这篇《年轮的回归线》
全文如下:
五百岁。
八月的星与二月的海,碰撞着小节拍。
三岁。
开始有了记忆。从此降落到雪面。每一个脚步都将留下印记。无论未来回头它们是否还能看得清晰,却已经双足降落到地。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奇妙的魂灵在竹林嬉戏。它们白软的手做出告别的手势。
终于要开始正式的旅行。
六岁。
彩虹在阳光下融化,缠上手指变成糖。站在幼儿园和学校之间的路上东张西望。采着谁家露出墙的金银花泡茶,又怕被主人发现拼命地奔跑逃走。
当时那些骑着自行车把自己远远抛在身后的中学生,她们都漂亮得像是某种介质的画。而自己吮一口冷饮,鞋带散开许久都没有发现,变得黑呼呼沾满了尘土。
动画片里会变身的美少女,和晚饭时的酱骨头浓汤混在一起的气味。妈妈爱好打毛衣的手串过春夏秋冬。
十岁。
数学第一考了满分,跌跌撞撞跑回家。收获的奖励只有一句赞美没有物质,曾经又气又委屈把门关得很响。
停电的夏天坐在阳台上,夜晚里休息的花,蚊子嗡嗡叫是因为你的血型吸引它们吧。
遇见了第一个喜欢的好朋友,遇见了第一个不喜欢的好朋友。前面那个没有你聪明,后面那个比你家境更富裕。
学校里举办游园活动,有个夹弹珠的比赛。
伸筷子进水面。玻璃珠里夹着红或黄色的纸片。
一个。两个。三个。还是三个。还是三个。
外面开始下起雨来。
十四岁。
老师在上课时逮住了一个看漫画的男生,命他站起来,把书收走后老师读着书名,一字一顿的声音夸张地引全班人都嘲笑他。放学时你跟那个男生说话时他说××那个色狼专门搞女生。××就是老师的名字。
你看着男生站在教室里一边整理书包的动作。他看起来是多么想掩饰内心的愤恨以至于随便编着捕风的谎。
身边已经有男生和女生开始谈起恋爱。两张纸条经常要经过你传来传去。后来换了座位也就没有这个任务了。后来那两人分开了也就没有这个需要了。
校门口有很好吃的煎饼卖。
沿用一切老套剧情,开始觉得那个喜欢着自己最好朋友的男生很不错。他画得一手好画,戴眼镜,走路的姿势虽然不怎么样有点左右摇摆。可是觉得他很不错
可惜黑板报一个月才出两次。
一个月两次,放学后的学校里只留下几个人。走了去买煎饼的其他人,就剩你们两个。
十六岁。
养了一头怪兽。它不需要别的力量。只要能让你迷路一阵暂时忘记方向。
摘录所有与不幸有关的词语强塞在行囊口袋。真的不喜欢读书。真的不喜欢所有的数学物理和化学。而英语和语文那是因为老师不喜欢你。
没有一扇打开开的门。
学校养着鸽子。学校里秀丽而大片的树。学校里有好看的男生。学校里每天中午放着最新的流行歌曲。时间是被揉长的,而几乎很多个夜晚都能看到蹲在角落里的女生在抹眼泪。也会遇见非常奇怪的不能接触的同桌,看着她把她的一寸照片切成小块小块而觉得毛骨悚然。
或许你根本没有她们活得艰难。
但究竟是什么软软地压覆在脊梁上,像是吸收着黑色的光,直到轮廓从薄膜里脱胎变成怪兽。
是嘲笑他人自寻烦恼的人更多,还是自寻烦的人更多呢。明明他们会在时间前后产生一个巨大的交合点。而就算是你,对哭哭啼啼的女生投以鄙视,也会一样在被子里为自己才明白的原因掉一点眼泪。
是谁也不理解这种理由更造作,还是不想人理解这种理由更悲哀。
双手合十也不能回到故乡。
十八岁。
假设是抗争却不知道是面对着谁。
和朋友一起去KTV里唱歌的时候开心,离开后又发现口袋里没有再剩几个钱。拮据是当时几乎所有同龄人都会遭遇的麻烦。所以才会有收费班这样的特殊存在。流言中传说里面的每个学生不是来有个公司经理的爸爸就是有个做高官的妈妈。
确实他们比谁都先用起了高级手机,比谁都要勤奋地更换着行头。听说过的最搞笑的一个男生,父亲是著名内衣品牌的董事长。于是以后在内衣店外都会忍不住想“……他家的吗?……”
夏天要迎接转折和分开。
站在楼房的影子中间,人便好象是被真正地一切为二。
这是哪个大人也不会承认的挫折。哪怕是已经沸腾做响的各类冲动只会被定义成幼稚。幼稚就幼稚吧。幼稚地有人甚至点了煤气想要自杀,最后还是被救了下来。去看那个同学的时候听到了新的说词“只是烧着水的时候睡着了而已”。自杀不自杀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十多个同伴一起边走边聊。
多么不像和生死有关的事。
只要看不见明天。明天里和压力和期待和失败都没有关系的话——
有人停下来“啊,我要买个西瓜”。
催她“哦,那就快点嘛”。
二十二岁。
很早就扔掉了几年前的信笺。小时候看的杂志统统打包扔在车库,几个梅雨季过去后它们都长出了绿色斑点。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到来的二十二岁的夏天,不仅来得一如继往,甚至已经快要过去。
到底是什么定义着我们的年月。是什么让时间成了时间。是什么把交叉的线重新引向了两个地方。
几百岁的时候也不会明白。
一千五百岁。
当“物质守恒定律”证明着我们的一切都不会凭空消失。我们的头发,指甲,身体的水分,肌肉骨骼,甚至小时候吃下的一根鱼骨头。它们都绝对不会消失于这个世界。
所以一千五百年后过去,并非没有了我们,而是我们的身体上生出了绿色的草,一部分变成山,还有一些被风吹进海水,甚至有些随着尘埃飘进宇宙缓慢地凝视着地球。
……
……
生日时,在心里默默许愿“一定要去看×××的演唱会!”
睁开眼后吹熄了蜡烛。
你十五岁了。
第2个回答 2009-07-27
Mix Joy with Sorrow (落落)
a
班主任走进教室,她的步子噔噔噔噔,放下手里的升学意向调查。随后的自习课上,班主任把学生逐个喊上台去面谈。有些伴随从头至尾的笑容,有些在过程中带有亲昵的动作,比如替女生捋开粘在脸上的头发,有些在最后放上点题之笔,卷起的纸页轻拍男生的肩膀或额头。
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从教室后排走上去。短短几步的路途中间,班主任从我的升学意向表格上抬头说“你,我是不想谈什么啦”。
随后她说:“这张一寸照什么时候拍的?怎么眼睛肿成这样?吓人倒怪。”
声音不低,让坐在前排的人一致转向看着我。
b
这是怎样的故事和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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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早的时候被点名,因为什么事遭到批评我不记得了,八成也是和学业有关。被点名站起来。在教室中间。班主任说的许多话里,印象还很鲜明的是她在最后仿佛是激愤地一挥手,“你将来只能去扫马路的”,宛如盖章认定般的画面。
而在词汇相对丰富的语文老师那里,我也领受过她指责我性格有问题,而物理老师在教授了两年后依然喊不出我的名字,反倒是数学老师记性奇佳,连声说你上次考几分,这次考几分,“明年肯定会留级”。
最后还是回到班主任的办公室。她和其他十多位老师坐在一间大屋子里。我站在她的桌边,开始一定有拼命地抖腿,不看她的眼睛,希望表现得更加不屑。直到听见她说“你知不知道别的老师都怎么说你”,见我终于转过脸来,听她补充完后半句,“说你哦,又懒,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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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定是我写过最有悲剧意味的句子。远比以往任何小说随笔里生死过往更真实的悲剧。
而在当时,我也没有含糊得立刻泻出眼泪,紧跟着大喘气式的啜泣,举起手拿袖口擦鼻涕。刚才还努力装得无所谓的力气,彻底不见了踪影。如果说曾经有过巨大的挫折感,一文不值的挫折感,不敢提及任何与“自尊”、“自信”有关的词语的时刻,那是刻骨铭心的一回。
我说“刻骨铭心”。
班主任感觉似乎对我的触动起到效果,换上安抚的口气说:“所以你不能再
那样了呀”,抽出大把纸巾,甚至送我到门口。
但出门没有返回教室,没有回宿舍,我沿着小路走,挑没有人的地方快步走,躲在两排竹林中间。虽然因为嚎啕也带有如同波峰般的起伏,渐渐气力流失后,重又渐渐聚集,于是时不时停下来,弯着腰拿手塞住嘴,从齿缝里露出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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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铭心的不是因为“当头棒喝”,不是因为“醍醐灌顶”,不是因为仿佛突然被人点穿实质,让我看清自己后的绝望悲伤。绝不是这样正面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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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我可以用很平静的心态去理解,任何老师都不会对一个濒临留级的差生给予过多温暖的关爱。师恩和师德不具备普度众生的义务。老师也是平凡的普通人,回家要考虑生计,到校看见成绩不错、笑容又甜美的学生迎上来说“我妈妈昨天开完家长会后,连说您看来年轻哦”,这时也一定会高兴。
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她把手搭在那名女孩的胳膊上,眼睛里的笑要溢出来。
而我是即便在教师节,拿着父母准备给老师的礼物券走到她面前,也会感觉同手同脚般的不自然。最后在脸上堆出的微笑肯定更加尴尬,因为老师只是点点头说:“你父母真客气”。
说不出“这个您一定喜欢”,“这个我妈说了最合适”,“我妈妈昨天给您电话打了好久,吓死我啦”,撒娇一样乖巧的口吻。根本没有办法。
班上有的女生的家长甚至能和班主任成为熟悉的朋友。而我一直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或许换种说法——成为成绩不错性格乖巧的学生,就有可能。
只是这两点都和我没有半点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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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面前的是成绩糟糕、不专心听讲、总是睡觉逃课、平日里远远地躲着、一走到近前就拘束得开始讲话结巴的人,挨批评时更是自以为洒脱地死命抖腿。
这样的人,连我也会觉得讨厌。像这样的人,没有必须被谅解的义务。所以对于不能拿出体罚等更明确的手段显示自己厌恶感的老师们来说,语言是唯一的途径了。 说“扫马路也好”,说“吓人”也好,干脆说“又懒又笨”也好,只是单纯
为了表达厌恶感而已。不要研究那具备什么“教育意义”,实质带有怎样的“痛
心”。我相信并确信,那仅仅为了表达对一个糟糕学生的心理上的厌恶。自然而
又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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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即便批评也会尽量克制而避免尖刻的老师,采取了最尖刻的说法。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厌恶,让她盯着我的脸,用“你知不知道别的老师”,“他们怎么评价你”……这样微妙的表达,说“你哦,又懒,又笨薄?
直到今天我还能记得她口气里的每一处细节。让神经犹如受刺激的草叶瞬间卷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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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数年后。
我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中碰到了原来的班主任老师。她的确和别人曾经说过的话一样过了那么多年后,依然“看来非常年轻”,面色和发型都透着熠熠的精神。
我碰到了老师。在她知道我出版了三本书,奇怪地但就这么变成作家后。
好像是我们同时看见对方,于是我笑着像多年前那样称呼她“K老师——”,她也伸出双手,用力搂住我的肩膀说“哦哟,××啊,现在了不得了哦,老师在马路上都认不出你了——”。她拉着我的手。
“K老师才是,怎么还那么年轻啦,我要惊讶死啦——”
“是吗?是吗?教到你们这班学生我运气好呀。”她连连重复说着我的名字,“××你真是让老师吃惊哦,不过,××你以前就很喜欢写写弄弄的嘛——”
“K老师现在不做班主任啦。以前做班主任时老是很开心的样子。”
“是呀,我也喜欢做班主任,但现在就教教几节外语而已。”
“我记得K老师原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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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到了。
熟络的撒娇般的口吻,不时开开轻度的玩笑。拉着她的手,或者被她的手握着,时不时翻过来拍一拍。
我做到了。我笑得不尴尬不局促,好像面对远离的亲人那样自然。
被连连用亲切的态度喊着名字。被称赞。被用美好的词语装饰的回忆。由它们构成的谈话——
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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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排无人的竹林中,把牙齿咬住手指的呜咽。
有什么是刻骨铭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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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复仇,不是嘲讽,不是在内心冷笑说着“人性呵人性”的戏码。我相信自己在拥抱她时出于真心,就如同她拥抱我时一样。
因为我现在变成了值得她喜爱的人。而我又高兴着能被她喜爱。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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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连我自己都不觉得应该被老师们喜爱的形象,糟糕、阴郁、不开朗又懒散的自己,无法强求别人对她产生勉强的好感。没有人喜爱弱小的丑陋的东西。就如同没有人喜爱破损的家具,蛛网的角落,歪歪扭扭的书迹,或是一盘带有怪味的菜肴。
正如同大家都喜爱逐渐健康明朗起来,有所成就的人,如果她是自己的学生,那更值得欣喜。有诧异,有感叹,但更多是惊喜。
所以不是复仇,不是嘲讽,不是内心里连续的冷笑。我理解所有那些在我卑微无用时,忽略我,不喜爱我,厌恶我的人。就如同我接受当自己变得稍微强大起来时,她们改变的姿态和口吻,亲切的,热络的。没有必要因此变得愤世嫉俗,因为亲切的和热络的没有什么不好。变成受喜爱的人没什么不好。
得到倾情的交谈,温暖的姿势,动人的句子,这些没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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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留一两个夜晚,翻开毕业时回忆起来,那些只有我刻骨铭心的事情,泛过鼻腔的酸涩直到眼眶。
然后把它们温柔地,用手指挖开,种子一样埋入后灌溉。
在两排竹林中间,不受喜爱的庸俗的普通的我——
她走到了今天。
(是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