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个回答 2016-11-20
那是一堂中国古代艺术史，教授是所有小说家梦寐以求的标准老学究范本：茶杯底的厚眼睛，腌渍黄的蓝衬衫，掺白的头发有些不洁感，满腹经纶却言谈无味。我状似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胡乱涂鸦，心思早已飞跑。“啧，你是笨蛋吗？”身后冷不丁一句，心虚得我抖了一下，把樱桃小丸子画歪了嘴。难道我苦心经营的假象终于被识破了？我颤颤巍巍地回过头。说话的是一个极瘦的男生，皮肤很黑，轮廓有一种刀刻般的严厉。他微蹙着眉头看着旁边的女生，那女生像是极羞愧地，把头垂得老低。——真可怜，我要是被人这么骂一定要郁闷死了。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蠢事，唉。下了课忙去赶小巴，那个男生也在公车站，依然是一脸严肃的表情，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有些怕他，下意识站得远远。小巴来了，他一脚跨了上去。不好，竟然是同一辆。我心中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了车他朝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我硬着头皮尾随其后。他忽然回过头，眼睛像鹰一样落在我身上，于是我立马变成了那只待宰的兔子。慌不择言：“我没有在跟踪你！”。“什么？”他的眉心一定会早生皱纹。“我是说，我也住这个hall，不是故意跟着你的。”。“我没说你跟着我啊。我想问你是不是内地生？”。“是啊…..”。“我听说hall里来了个学艺术的学妹。”。“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以为什么？”原来眼神真的可以杀人的。“没什么……”我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啧，你是笨蛋吗？”。哦不, 天啊!很不幸地，他认为我们这就算认识了。课堂上碰到便很自然地坐到了我的旁边。再见，我那些可爱的涂鸦们。“哪位同学来谈谈林风眠艺术创作的特点？”。“你去谈谈嘛”他建议。“林风眠……我不熟……”。“你不是主修艺术嘛，怎么这都不熟？”。我想争辩我修的是西方美术，但又转念一想，我主课貌似也没有学得多好。总的来说他的鄙视还是理的。于是我只好默默地承受了他的轻蔑。想不到我的沉默引来了他近一步的鄙视，“啧，你是笨蛋吗？”。我羞愧地把脑袋垂得低低，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似，不禁悲从中来。很不幸地，一来二去，他认为我们这就算熟了。偶尔在宿舍餐厅碰到便很自然地坐到我的对面。我吃东西的习惯不好，喜欢挖来捣去，常常弄得一片狼藉，很影响观赏者的食欲。这天我吃叉烧，照例把面皮一块块掰掉，只吃有肉馅和酱汤的那部分。他有些洁癖，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你这么吃东西的吗？”。“有啊，不正坐在你对面吗？”。“啧，你是……”。“我不是笨蛋！”。“什么？”。“我爱怎么吃东西我高兴，跟笨蛋不笨蛋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根本不笨！”。“什么东西？我没觉得你笨啊。”。“你还没有？你整天说‘你是笨蛋吗你是笨蛋吗？’”。“晕，这是我的口头禅而已！我一直觉得你挺聪明的。”。“是哦？……”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叉烧包的面皮，觉得有点迷惘。“是啊！还有你不要再扯叉烧包了，我快没食欲了！”。“哦哦……”我慌乱地放下手中的残余，有一小块落到了一旁还没有动过的罗宋汤里。“啧，你是笨蛋吗？”他是完全没胃口了。很不幸地，后来我们真的慢慢熟了起来。很幸运地，我发现他其实比表象要和善很多。他竟然，竟然是一个好人!只是他一直没有改掉那个口头禅，而我听着听着竟也习惯了。偶尔可以在港大的餐厅里看到一个学长很严厉地教训对面的学妹“你是笨蛋吗？”，而那个学妹还一脸无所谓地扒饭吃。人的奴性真可怕啊。唯一的后遗症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起来对着镜子刷牙，都会认真地思起我到底是不是笨蛋这个重要的问题——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而久而久之，我真的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像笨蛋了。唉，我是笨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