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杂感47】愚人的话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26
楔子  你是不是愚人

真正开始学习哲学之前——无论是以苏格拉底为代表的西方哲学,还是释迦牟尼的东方佛学,皆不懂得、也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愚人,或者说,你是不是凡夫?

倘若不知道这些问题是跟人生哲学有关,万一碰到有人用这类问题问到自己,便可能会很郁闷,甚至暴跳如雷,这不啻是挑衅和侮辱吗?

在某一天有所感悟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不仅应该是一个常常被问及的问题,还应该是常常反问自己的问题,而且,不用过多推敲,答案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是肯定的!如果,认为自己不是愚人,或者被别人指认是愚人而反应过激的话,那可能就说明问题啦。

一  苏格拉底的“无知”

苏格拉底有一句著名的话:“我知道我不知道。”

当苏格拉底三十多岁时,他的朋友凯勒丰带着下面的问题去祈求德尔菲神谕:有没有人比苏格拉底还聪明?神谕给了答案:没有人比苏格拉底还聪明。

苏格拉底却对神谕感到困惑不解。怎么能让事实证明神谕的结论是错误的呢?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思考以后,苏格拉底想出了一个最为简单的、符合逻辑的办法,只要找出来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人,神谕就自然是错的。于是,他挑选了一个举世公认的智者,并前去拜访之、与之有针对性的谈话。

结果是,尽管有许多人认为这位智者很聪明,甚至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比众人认为的还要聪明;但是,苏格拉底终于发现,智者有的方面的确很聪明,但有的方面不聪明,当问及他不聪明的方面时,智者不但不愿意承认,而且还很生气,甚至感染了别人,连围观这次谈话的众人也对苏格拉底的质疑很生气。

不久,苏格拉底又如法炮制,去拜访了另一个著名的智者。此番经历的过程和得到的结果与之前如出一辙,那个智者恨他,智者的拥趸者也同前次一样,很是恨他。

所以,苏格拉底初步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与两个智者相比,三个人没有谁更多地知道和掌握某些真正美、真正善的东西,但自己与他们不同的是:不知道的,他们却认为知道,而自己既不知道、也不认为自己知道。

这后一个结论,至关重要。

因为这一点,苏格拉底在严肃地思考后,认为自己的聪明度稍稍领先于两位智者,那么,在这个问题上,也就无法证明神谕的错误了。

这位苏格拉底先生,生卒年头大约在公元前470年——前399年。每次翻开这段书页,面对这样陈旧的人物与情境,常常发呆,两千三、四百年前的人与事既陌生又熟悉,不由得自己反问自己:在苏格拉底、智者和围观群众——这三类角色中,哪一个会是我呢?

于斯处,看出来苏格拉底的呼唤多么必要和关键啊——“人啊,认识你自己!”

二  释迦牟尼佛的“有我”

《金刚经》中佛陀说:“须菩提,如来说有我者,则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须菩提,凡夫者,如来说既非凡夫,是名凡夫。”

六祖慧能在解读上面这段经文时,用了十六个字:“心有能所,即是凡夫;心无能所,即非凡夫。”

这位东土自生的佛祖继承者认为:“有我”和“无我”之本质区别不在于形式上,而佛陀的“有我”是“自性清净、常乐我净之我”,凡夫的“有我”则是贪、嗔、痴、慢、疑——“无明虚妄不实之我”。

用日常道理来解读六祖所指出的“能所”:这两个字描画了一种凡夫境界的人生心态和姿态——总觉得自己有所作为、高人一等,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通吃一切。

于佛典中,与凡夫“所能”观念恰恰相反的是,佛陀是自我否定的,并非大众心里头那个高据法座的神。如在佛陀回答须菩提的疑问时,给了自己一个坚决而明确的否定——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无所得耶?

佛言:如是如是,须菩提,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这一对师徒在《金刚经》里的对话中所问答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梵语音译,意即无上正等正觉,指的是最高级别的、遍知一切的、绝对正确的认识。而佛陀说的基本言教中,是不认可自己得到了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的。

每一次读到此章,都会常常在脑海里回映出另外一些场面,云烟缭绕中,善男信女们匍匐在佛像前,把佛陀作为偶像来迷信和崇拜,这不是对于佛陀最大的不敬吗?

难道是佛陀的信仰造就了这种愚痴的场景和信众吗?看来,同是一本经,念歪了的风险很大。一旦念歪了,就与愚人凡夫无异。我等要常常警戒自己,提醒自己,常常反问自己,你念对经了吗?

三  觉醒和解脱之道

有一句著名的话,说得好像有点儿道理,叫做“上帝面前,人人皆有罪;佛陀经里,人人都有病。”

退一步说,既不信上帝,又不是佛教徒,是不是就既没罪又没病了呢?

恐怕也不尽然。

苏格拉底之“我知道我不知道”的至理名言,也是围绕着他的核心信念而讲的。他认为,人类普遍存在着一种毛病,是不能认清自我的“无知”。这种“无知”,尤其是体现在对身外之物的过于关注和片面地追逐上。苏格拉底发现,人类对自我的觉解,普遍昏昏欲睡,普遍麻木不仁,所以,苏格拉底就主动承担起一种角色,自称是一只“牛虻”,基于此,我们每一个人可能都会被他“叮到”。

苏格拉底如同人类的良医那般,犀利地指出,“真实的人”并不是身体,而是灵魂,所以,人类的问题,出在灵魂,而不是在躯体。在苏格拉底的意义上,“寻找自我的福祉”意味着寻找“灵魂的福祉”。

今天看来,两千三、四百多年前的苏格拉底提出来的一些理念依然有其令人仰止的高度,难免会有人批评他是在唱高调。

他说:“我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劝告你们大家,老年人和年轻人,不要只关注自己的身体和财产,首先要关切的应当是你们灵魂之最伟大的升华。我要告诉你们,美德并非来自钱财,而是要告诉你们,钱财和人的其他福利——无论公私——都来自美德。这是我教授的东西。”

相比之下,比苏格拉底早了约一百年的佛祖释迦牟尼(约公元前560年——前480年)在其言教中,也是经常用一些极其夸张和悬殊的比喻与对比,给世人指出追求福德的不二途径。

佛说:“须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诸须弥山王,如是等七宝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罗蜜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他人说,于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及。”

佛的意思是说,世间有两种福德,一种是以等于三千大千世界中的所有诸须弥山王汇集的数量级别的“七宝”(佛家认可的诸多种类稀世财宝)来供养诸佛,另一种是受持读诵《金刚经》和四句偈及为他人广为解说,相比之下,后一种福德超过前一种福德的百千万亿倍,用尽一切比喻和数字来表示这个差异都不过分,等等。

佛陀之意,也在说世人不可执着于有“实相”和外在的功德,而应该依照般若波罗蜜多(到达人生彼岸的大智慧)的指引,去关注内在心灵的修行,就是破除“我”——在内心的执着,破除“法”——在外面的干扰,“我”之具体化,则易演化为贪、嗔、痴、慢、疑;“法”——则是色、声、香、味、触、法的全部代表(前一个“法”代表全部客观世界;后一个法具体指的是某种事物之性状)。

结语  愚人节的教训

第一次知道“愚人节”,是在大学一年级,那天发生的事,尽管过去了将近四十年,却至今难以忘怀。

那一天,在公共广告栏目里,出现了一则讲座通知。内容是,在学校最大的公共教室里将要进行《红楼梦》讲座,演讲者是某某大学著名的红学专家薛蟠教授,时间就在当天晚饭后。读过或者了解《红楼梦》的人,基本都会反应到这是一个愚人节开的玩笑。意外的是,很多师生都没有多想,按时到指定地点集结,等待讲座,造成了挺大的负面事件。后来,这位恶作剧的同学很快被查了出来,受到了严厉的处分,被除名了。

当时,我作为一名中文系的新生,虽然没有去听课,没有被他愚弄,但也对事情的后来的处理结果有些不理解,觉得校方不懂幽默,处理有些过重了。

现在,重新对发生在“愚人节”的这个旧事进行思考,觉得事情中的主角——惹事的同学,对自己和环境的性质和关系没有准确定位和评估。我就读的大学是以准军事化管理而著称的,而这位自作聪明的同学,却把严厉的规则做儿戏。

诚然,作为一个年轻人,谁都可能犯错,但是,人生路上有的规则不能轻易地触犯,一旦犯了这种影响人生轨迹的过错,纠正和调整的代价就会很大。我现在依然偶尔会想到那个同学,尤其是愚人节的时候。这个教训于年轻人是极其沉痛的,尤其对于他自身而言。

值得琢磨的是,当初是大家受到了他的愚弄,但到底谁是愚人呢?这看似一件并不太大的简单事例,却可以悟出人生诸多的大道理来,当然,也与本文的思考亦息息相关。孔子曾经曰过:“学问荒于嬉。”似乎直接道破了这个事故的本源性问题。

进一步说,从苏格拉底与释迦摩尼的言教中,依然也可以寻求出这人与事的病症之源以及解救和补救的答案。

苏格拉底说:“你要节制自己”。

佛陀说:“回头是岸。”

人类的主体智力活动中,有两个景观,其一叫做大智慧,其二叫做小聪明。前者可以导引人生走平坦大道,后者让人容易跌跤,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这个意思。

一个凡夫俗子,立志做一个具有大智慧的、真正的聪明人,就像苏格拉底和释迦摩尼以及孔夫子那样的圣贤哲人,恐怕是一个难以企及和实现的高度和梦想,但是,按照他们的教诲、走有节制的路,反思人生,多行善事,还是可以努力践行的。

师大铁陀写于2019年3月31日(愚人节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