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史纲的序言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16-06-03

三十余年前曾立下宏愿,希望能撰写一本一般人都能够阅读而且愿意读下去的中国史书。少年气盛,不自知孤陋,历时两年余,积稿盈寸矣。当年曾自订四项规律以自策勉。 第一是必须将古籍融会贯通,透过缜密思考,用现代的文体,叙述古代的事物。绝对革除堆砌长幅大段古籍,敷张而成书者流。此固或可表示著者之渊博,于读者而言,则有不知所云的感觉。不幸这类史籍充斥,有的到了能剪糊多少便印刷多少的程度,焉能不使一般追求国史知识者望书兴叹。 第二是对史事的排比组合,尽可能要按发生的时间次序叙述。因为读历史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在理解史事的因果关系,或许可以从中获取些许经验。如果叙史时海阔天空,上下古今,畅论一是,容或偶有所得,然于一般读者而言,史事尚未认知,焉能从而领悟其“真理”?此类以“一家之言”而鸣世之著作,亦曾风流一时,于一般读者而言亦只得随声附和,颇似寓言所说国王的龙袍,不能不说美极了。
第三是要以极郑重的态度选择所要叙述的事物,易言之,即我们所要叙述的不是“过去的事都是历史”的那种历史,而是“我们今日所需要知道的过去的事”的历史。所以很多史家都承认“凡是历史都是近代史”这句话,因为都是根据近代人的眼光在选择史事,在析绎史事。举例以明之:如唐代日本“遣唐使”之事,在唐代绝不受重视,宋以后的史家更不理会此事,但清末民初以后的史家便大肆渲染成中国文化如何如何影响日本了。又如明世宗时的“大礼之议”,为了谁应称为“皇考”之争,明史记载连篇累牍,煞有介事,今日则有不知何所云然的感觉。如何采择过去的史事人物等加以浓淡分明的叙述,需要史学家的智慧,也还需真正博古通今(中外)。
第四是篇幅不可过繁重。当年订为五十万字左右,主要是估计一位有正常工作的人,每日抽空阅读,能在一周内读完为适宜。大家都知道写历史不怕篇幅多,要抄多少都有供应;问题在如何简,更重要的在“简得其当”。简得其当的标准很难定,这便是最绞脑汁,熬心血的功夫。笔者尝因某人或事应配置在何处,如何叙述,萦绕于心,久思不能决,拂之亦不能去,甚至当玩麻将时亦入侵,其恶可知。 工作两年余之后检视成绩“惨”然。除第一项勉强做到外,其余三项均力不从心,尤其篇幅臃肿不堪,是真正眼高手低的产品。懊丧之余,从史功、史才、史识、史意(章学诚首创,即史之意境)等方面作一反省,自知不逮。此后工作方向转换,但数十年来每浏览国史书籍,若有所感触,辄笔之于卡。五年前检视累积之物,似略有所得,重拾旧业之念油然而生。原因很简单,我虽顽劣窳陋仍如昔日,但已年近古稀,即将退归田园,汰于学界之外。在未消失于茫茫史学界之前,桑榆之年总不能再坐耗时光,因此抱定入地狱的心情撰写此书。三十余年前的手稿,可用者已十不得一二,若干纸张已朽,只得糊贴在稿纸上始免破碎,纸且如斯,人何以堪。 “中国”亦可当作地名解释,“中华”则涵有历史文化传统之意;故今日之国人,无论其政治主张如何歧异,但都坚守着中华两字不放。因此本书杜撰“中华世界”一辞,因中国文籍中所说的“天下”,与今人世界同义。本书的主旨即在叙述中华世界从形成到破灭的历史。“纲”是纲要,自知无法周详耳。 全书共分六编,第六编叙述鸦片战争到辛亥革命为止的历史,采取拙著《中国近代史》者约五分之三,小错误已改订。补充若干新意见,编组亦重作安排。笔者何以叙史至辛亥革命为止的原因,在本书最后两页有交代。 本书是于一般渴望知道国史者而著,于专家言,实不值一哂,故引文均未注明出处。因为笔者功力浅薄,绝对大多数引文均据《二十五史》《资治通鉴》而已。读者欲进一步探索,可查正史之本传或有关本纪或书、志。本书所引者均极短少,有时仅数字,目的在增加语意及涵义,如果加注出处,篇幅要增多三分之一,省去之后,对读者无碍,专家自可查证。 有一鄙见以为颇为重大的问题,即自汉文帝开始到明太祖始废除的年号问题。从公元前163年汉文帝开始建年号,到他的孙儿汉武帝每数年改一次年号成为习惯,至明太祖为止,一千五百三十一年之间,共有六百七十一个年号。年号是计算时间的基准,如果记不清每个年号所代表的时间,当提到某年号时,自茫然不知何义;如用几个年号去列论某一史事演变的历程时,等于说天书,不知所云。一千五百年间有六百七十一个纪年单位,实在可怕。汉武帝在位五十三年,改了十一次年号,唐高宗在位三十四年,改元十四次,武则天建周之后共十五年改年号十三次,有一年而有两个年号者。随意更改年号是读中国历史的极大障碍。当年标点《二十五史》及《资治通鉴》的诸君子,未趁此将年号改为帝王纪年,附以公元,是大失策。若干史家喜用年号叙史论事,自以为典雅,实则迂腐浅陋(他们也常错误,例子很多)。本书援孔子作《春秋》用“鲁隐公元年”之义,彻底废除徒以代表皇帝个人愚昧无识而复困扰后学的年号,用汉武帝二十二年(前119)代替元狩四年。某几个有特别意义的年号,到有需要时特别说明,如贞观(唐太宗是汉武帝以后明太祖前惟一不改年号的君主)、建安、永嘉之类。 笔者自知才质朽陋,素不敢为天下先,惟独废弃年号一事,甚盼史学界诸子不因人废言,竭力推行,造福后学,庶几有裨于国史之了解与研究;何况所提倡的是夫子之道,所反对的是愚昧迷信的皇帝们的恶行。 关于《中华史纲》参考书方面,实在不胜列举,只有用浩如烟埃一辞可以形容。几十年来浏览所及前贤与时贤的杰作颇多,包括专门学术论著与专书,以及一般性之通史作品。凡拜读到的,均使著者直接或间接,或多或少受到裨益,谨铭谢意。至于本书的疏漏舛误,自知不免,亦祈匡正,是祷。
铜梁李定一谨识 1986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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