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8-02
青山水库,一个多么清纯的名字,一个令我们神往的地方。时隔50年,当我们这些当初下乡的武汉知青、青山水库的建设者,再次站在她的面前时,就象战士回到曾经浴血奋战的战场,百感交集中,当年战天斗地的场景一幕幕呈现在我们眼前。
站在巍峨的水库大坝上望去,碧波浩渺,水天一色,数亿立方的清水刀削斧砍般的堆囤在这重峦叠嶂之中,彰显这大坝的坚实与厚重。透亮的湖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晶莹,凝视这滋养着下游十多万人口和十多万亩良田的巨大工程,我们仿佛又回了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仿佛又听见了那响彻云霄的劳动号子声、仿佛又看见了那万千建设者肩挑背驮的宏大场面,而其中就有我们这些知青的身影。作为建设者中的一份子,我们的脚印深深地烙在这高127米长723米的大坝之上。
我们是武汉市利济路中学六七届初中毕业生,一九六九年开年我们就随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大潮,来到崇阳县路口区棠棣公社棠棣大队插队落户,从那时起,我们的户籍上就有了一个新名字,叫棠棣知青。我们从城里来,不懂农活,当然不是生产队的主力军,只能算是队上的辅助劳动力,因而队上一有诸如兴修水利的外派任务,我们就会成为首发队员。一九六九年秋冬,上级下派修建青山水库的任务后,我们立马被应征了。那时的我们还没有什么修好水库,造福后人之类的革命大志,驱使我们去修水库的动机有三:一是我们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被教育者,队上叫你去,你不得不去,否则就会被断粮;二是当时队里很穷,一个满劳力一天工分IO分,才值1毛3分钱,一年到头不见队上发一分钱,去修水库虽说一天也只有一毛多钱,但却是能实实在在发到手的人民币啊;三是在队里生活,天天吃红苕,人都快苕脱了节,去修水库,队上发大米,有米饭吃啊。于是我们男知青满怀激情走上了修建青山水库的工地。
来到青山水库工地一看,哇噻,场面好大好壮观啊,工地上好一派繁忙景象。那时的机械程度低,基本上是人工肩挑背驮,但是也有几台推土机、压路机穿梳不停地在工地上作业。那时的农民普遍穿黑色的衣服,工地上黑压压的一片,成千上万的人挑着土箕搬土运石,一队队,一排排,来来回回,川流不息,那个场景,那个气势真是令人震撼。我们很快被感染了,马上放下行装,挑起土箕,立马投身于筑坝的滚滚洪流中。
我们的任务是把山上的土搬下山运到大坝上,一下一上,来回好几里路,一天来回几十趟,这样的体力活对于我们这些城里生城里长,年仅十几岁的小书生们真是够受的了。工地上实行发牌计量,挑一担土石上坝才能领上一张牌,一天要有几十张牌,才算完成任务,否则一天白干。开始几天,我们咬牙硬挺着,总算完成当日任务,随后手起泡了,脚起泡了,肩也起泡了,腿也不听使唤了,我们实在有些难以支撑了,怎么办?还是保命要紧。迫于无奈,我们选择投机取巧了,将别人在挑土的途中散落下来的土石用手扒进自己的土箕,挑上大坝领牌,然后想法躲躲懒。可是工地上人来人往,无处藏身,到哪里躲呢?后来我们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工地上有一个用石块围起厕所,上面用茅草盖顶,好多农民上厕所不带纸,顺手抽下茅草刮一刮屁股就解决问题,不久顶棚就没了,成了露天厕所。我们知青常常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到这里,蹲个坑,抽根烟,聊聊天,结果被监工发现了,他们朝里面扔石头,砸得粪便四溅,我们顾不上擦屁股,拎着裤子落荒而逃,背地里大骂黑心的监工不是人养的。
高强度的劳动磨炼着我们吃苦耐劳的毅力,具有风险性的活儿锻炼我们勇往直前的斗志。我们在工地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头儿叫干啥我们就干啥,不讲条件。一天,我们知青小胡被叫去放木簰,小胡没干过这活,他冒然从令,天不亮就与农民一道到陆水河放木簰。他们一人驾一簰,顺水而下,开始并无大碍,哪知途中遇上大雨,洪峰冲了下来,冲垮了木簰,小胡掉下水了,汹涌的洪水很快卷走小胡,小胡心慌意乱,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会儿就不省人事,待到醒来已躺在一个浅滩上,小胡心里好害怕好害怕呀,泪水雨水交溶在一起,心情悲痛极了,他拼命挣扎,好不容易爬上岸来,才逃脱险境。小胡为修建青山水库差点献上年轻的生命,事后,没得到点滴奖励,甚至半句表扬的话都没有,但也没有怨言。其实那时大家都这样,一句号召便一往无前,不计报酬,不计安危。
工地上的活重我们咬牙挺住,可工地上的生活对我们知青而言实在艰苦。我们与农民兄弟同住山上的大草棚,几十人睡在茅草搭起的大统铺上。刚开始,我们很反感农民兄弟不讲卫生的坏习惯,他们很少洗衣洗被,有的劳动一天后脸脚都不洗,气味难闻,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好多人为了节省衣服而赤身裸体的睡觉,这些让我们很不自在,尽可能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但天长日久我们逐渐改变了自己,也不得不改变自己。山间的夜里格外寒冷,为了御寒,我们与农民兄弟的距离逐渐缩小,再后来也顾不着难闻不难闻,难受不难受,与他们滚爬到一起了,这不得不说是我们知青接受再教育的一大进步。
工地上的吃饭问题让我们真是吃尽了苦头。民工在工地上没有食堂,只有集中蒸饭的地方。农民上工地自带米和干菜,而我们知青哪有干菜,只有大米。开始我们只能蒸饭时撒点盐,吃白饭,农民兄弟可怜我们,吃饭时叫我们在他们仅有的一点菜中夹上几筷子。这餐吃这个农民兄弟的,下餐讨那个农民兄弟的,我们活像讨饭的气丐。时间一长,农民兄弟也背不起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去讨了,常常无菜可吃。不知是谁出的鬼点子,想办法把别人的菜均一点过来不就行了!于是在蒸饭的时候,我们尽可能最后去,趁无人之机,偷偷把人家蒸莱当油用的腊肉塞进我们饭盒里埋藏米中,待到吃饭时,农民兄弟发现肉不见了,而我们却躲在外面乐呵呵地吃着香甜的油盐饭。此招不能常用,我们也很自责,毕竟太伤感情,觉得对不起这些同甘共苦的农民兄弟们。后来工地发工钱了,我们买了许多酱和辣罗卜,开始觉得很好吃,但餐餐吃,天天吃,直吃得大便拉不出、肛门火辣辣的受不了。后来我们发现工地上有个叫水利二团的单位有职工食堂,我们想方设法换了点饭菜票,偶尔去改善一下伙食。一天晚餐时,我们混入职工队伍买上饭,一个工人嫌我们吃了他们的供应,恶语伤人,我们愤怒了,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把我们一碗来之不易的饭菜狠狠扣在他的脸上,扭头就跑。这一晚我们几人气极了,也气饱了,同时也挨饿了。
就这样在艰难的生活中,我们煎熬了一天又一天,当我们吃完最后一把米,也尽心尽力干了一天活,我们实在无法呆下去了。我们对青山水库说,再见了,我们要回队了。
南见青山道,依然去国时,已甘长避地,谁料有还期。这真是一段铭心刻骨的路程啊! 青山水库距离我们生产队大路足有六十多里地,没有汽车坐,就是有车我们也坐不起啊。劳累了一天,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背着行装,一步一步朝着我们的家走啊,走啊。沿途我们没吃一口东西,没喝一口水,不知走了多久,从太阳西下一直走到繁星满空,当我们回到队上已是夜深人静,人们早以进入了梦乡。我们好累好累啊,有气无力地敲开大门,女知青们看到我们脸色苍白、神情木然、筋疲力尽的模样,一个个惊呆了,听到我们讲述一天地经历,姑娘们心痛地流下了悲伤地眼泪,她们赶紧披上衣服为我们烧火做饭,看到她们的那股热乎劲,一股暖流顿时涌上我们心头,真想扑上去抱住姑娘们狠狠亲上一口,可安份的我们在那个年代哪敢啊。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我们真真切切地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我们碰到老队长,队长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回了?我们悲伤地答道: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了。老队长长叹一声说:你们这些崽呀。这口气,这话语是何意,是不该回,还是该回,是埋怨我们当了逃兵,还是心痛我们受苦受累?想来应当是前者。
是啊,青山上的活儿没干完我们怎么能回呢? 命运竟然如此的捉弄我们,我们在崇阳青山没干完活就跑了,老天爷不依不挠,又把我们转到另一个青山。一九七O年夏季,我们几个人先后被招工到了地处武汉市青山区的武钢,从此干在青山,住在青山,直到告老退休,一辈子就这么奉献给了青山。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身在武汉青山,常常念叨着崇阳青山。退休以后,我们多次回到我们的第二故乡崇阳,我们也带着儿孙们畅游了青山水库。站在大坝上,极目远眺,心绪难平,不禁想起来中学时代读过的著名诗人贺敬之怀念革命圣地延安的诗句: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手抓黄土我不放,紧紧贴在心窝上。诗人这种情怀这种感慨,不正是我们此刻对曾经为之奋斗的青山水库要表达的心声吗?
青山延绵碧水长,武汉青山连崇阳。半世风雨青山伴,来回都是我故乡。青山,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