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洪传 文言文 得的得的得的得到健康快乐健康快乐了健康快乐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14-04-27
《三国志》卷七〈臧洪传〉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也。父旻,历匈奴中郎将、中山、太原太守,所在有名。洪体貌魁梧,有异於人,举孝廉为郎。时选三署郎以补县长;琅邪赵昱为莒长,东莱刘繇下邑长,东海王朗菑丘长,洪即丘长。灵帝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洪为功曹。

  臧洪字子源,广陵郡射阳县人。父亲臧旻,曾担任匈奴中郎将、中山太守、太原太守等官职,在任时颇有治声。臧洪体貌魁梧,格外优秀,被选为孝廉而为郎。当时遴选优秀的郎外放出去当县长(三署郎指五官中郎将、左中郎将、右中郎将底下的郎,非公卿大夫子弟不得为之,均隶属光禄勋),琅邪郡的赵昱为莒县长,东莱郡的刘繇为下邑县长,东海郡的王朗为菑丘县长,而臧洪则担任即丘县长(赵昱、刘繇、王朗均是当时有名的俊彦,陈寿将他们四人并列可见臧洪也是相当优秀的人物。不过赵昱、刘繇两人下场都不怎样就是了)。灵帝末,臧洪弃官还家,广陵太守张超邀请臧洪担任广陵郡功曹(类似现在署长之类)。

  後来董卓弑少帝,图危社稷,臧洪劝张超道:「明府(对长官的尊称)您祖先数代均在朝为官,而现在你们兄弟俩(指张邈和张超)均担任重要地方的郡守。今日乱臣贼子犯下滔天之罪而未被惩处,这正是天下义烈之士报恩效命的时候呀!眼下广陵郡未受侵犯,吏民富裕,若是大力号招,马上可得两万人马。凭著这个力量诛除国贼,给天下人做个榜样,这才是义之大者。」张超非常赞同这个意见,於是和臧洪一起到陈留郡与其兄陈留太守张邈共同讨论这件事。张邈也早有这个想法,等到酸枣大会时,张邈对张超道:「听说弟弟你担任广陵太守的时候,行政教化赏罚等的措施均不自己施行,而是每每交由臧洪来做。臧洪是怎样的一个人呀?」张超答道:「臧洪才略智数均优於我,我非常企重他,像臧洪这样的人真可谓海内奇士。」张邈随即接见臧洪,两人对话後张邈发现臧洪确实是个人才,於是向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推荐臧洪,刘、孔二人因而相当亲近重视他。

  「邈亦素有心,会于酸枣」这句有点怪,《後汉书‧臧洪传》的叙述就顺多了。根据《後汉书》,张邈与臧洪的对谈在酸枣之会前,而《三国志》置之於酸枣之会後,就叙事而言《後汉书》比较有道理。我想这句的断句可能是「邈亦素有心会于酸枣」,不过就上下文而言这个讲法就有点怪。汉末人物重出《三国志》与《後汉书》者甚多,通常《後汉书》里的故事会比较有趣些。

    於是设置盟誓用的祭坛,诸位刺史、郡守互相辞让,没人敢担任执牛耳的任务。於是大家共同推举臧洪,臧洪因而登上祭坛持盘歃血而盟(「盟」、「誓」之义不同,盟指仪式而誓指誓言,盟多有誓,而誓不一定有盟。古人订盟大致而言有四个步骤:杀牲、载书、歃血、埋约。挖个洞在洞上杀一只牺牲,取其左耳置於盘,取其血置於敦,谓之杀牲;主事者宣读载书上的誓言盟约,谓之载书;与事者微饮牲血,谓之歃血;将牺牲与载书埋於土中,谓之埋约。仪式的精神在於请神灵为见证——尤其是请土神或河神,所以常常埋盟誓於土中或沉之於河中。下面臧洪讲的话就是誓言,与今天我们发誓差不多,最末尾一定会来个「我若是不遵守誓言一定会天打雷劈」之类。盟誓的主事者要割牺牲的左耳置诸盘中,今日我们用「执牛耳」一辞来形容一个领域的翘楚便是出自於此。根据《三国志集解》引沈钦韩等人的说法,古代执牛耳者不一定是实力最强大的盟主,而有可能是小国的大夫「尸盟」,因此臧洪虽然只是广陵郡的功曹,但仍然可以担任这个工作):「汉室不幸,纲纪失绪,贼臣董卓乘乱为害,祸及天子,虐及百姓。天下之人无不惧社稷沦丧,四海颠覆。今日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乔瑁、广陵太守张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莫不齐心尽力,以致臣节,纵使杀生成仁,也无贰心。有渝此盟者,生死族灭,子孙断绝。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所共鉴!」臧洪语气慷慨激扬,说到激动处涕泗纵横。当时在场听到这篇誓言的,就算是卒伍仆隶等没文化没教养的家伙,也因此热血沸腾,莫不欲誓死报效国家。

  没过多久,各路人马没人主持进攻,而粮食告罄,诸军星散。张超派遣臧洪北诣大司马刘虞,为刘虞出谋划策对付公孙瓒(《三国志》原意应该是臧洪北行时恰好公孙瓒擒杀刘虞,而我的翻译是照《後汉书》的说法,较《三国志》字句更为通畅,且考诸史籍刘虞被杀在界桥之战後,《後汉书》的说法也有根据)。臧洪到了河间,刚好碰到公孙瓒与袁绍两军交战,没办法继续北行,只好跑到袁绍那儿。袁绍见了臧洪,也非常器重他,直接就把臧洪从张超那儿挖角过来(当时交情好的群雄只要你情我愿,部下换来换去是很正常的。比如袁绍和曹操交情好的时候,袁绍就曾派朱灵到曹操手下做事,只是朱灵後来就不想回去了。因此臧洪被袁绍挖角,并不算是变节)。刚好那时青州刺史焦和病卒,袁绍派遣臧洪治理青州并安抚焦和留下来的部众。臧洪担任青州刺史的两年内整肃治安,叛贼——尤其是黄巾——莫不逃得远远的。袁绍叹服臧洪的才干,将他调职为东郡太守,治所在东武阳。

  《後汉书》提到这段时是这样写的:「(臧洪)在事二年,袁绍惮其能,徙为东郡太守,都东武阳。」当时青州的局势相当微妙,袁绍固然派了臧洪治理青州,但公孙瓒同样派遣田楷担任青州刺史,两边人马共同抢夺青州的所有权(比如当时刘备是平原相,直接听田楷的命令,臧洪就管不到他),由此可知袁绍确实是相当器重臧洪。两年後青州局势大致稳定,臧洪并非袁绍嫡系,况且那时曹操与张邈等闹翻,袁绍基于和曹操的同盟立场,也不该重用张邈派系的人马,乾脆把臧洪撤换下来。「袁绍惮其能」就意味著臧洪固然为袁绍所重用,但始终貌合神离,因而埋下日後两人兵戎相见的远因。袁绍是否忌惮臧洪这件事除了袁绍自己外没人知道,所以陈寿不书,这是《三国志》谨严之处,也是《三国志》不如《後汉书》的地方。陈寿的严谨就史书写作而言固然有其必要,但一部引人入胜的史学著作往往需要很多作者的主观意见而非单纯的事实陈述。

 曹操包围张超於雍丘,张超说道:「大概只有臧洪会来救我吧!」众人认为袁绍与曹操的关系非常密切,而臧洪又被袁绍所重用,一定不会自毁前程,空自遭来祸患而远来赴难。张超道:「子源是天下义士,绝不会忘本。但就怕被袁绍约束,来不及救我。」臧洪听到张超被围,果然赤脚痛哭,并点军备发,又向袁绍请求援军,要求袁绍放行,但袁绍始终不许臧洪前往救援,於是张超全家都被曹操杀光。臧洪因此怨恨袁绍(「怨」、「恨」二字古今义不同。今天的憎恨古代用「怨」,而古代的「恨」乃是今天遗憾之义。如江淹的〈恨赋〉并不是说江淹怨恨谁,而是一一列举古今众多让人遗憾之事。江淹的另一篇〈别赋〉的第一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相信看过《神雕侠侣》的都有印象才是),不再听袁绍的命令。於是袁绍兴兵包围东武阳,打了一年还打不下来。袁绍命令洪邑县人陈琳写信给臧洪,晓以祸福,责以恩义。臧洪回信道:   

我们相隔真是遥远,我实在想念你(因为这是臧洪回给陈琳的信,所以这封信的第二人称都是指陈琳),甚至常常做梦梦到你(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有这种困扰,常常非常普通的文言问候翻成白话就好像是男女间的情书一样),庆幸眼下你我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而已(「武」《後汉书》李贤注云:「《尔雅》云:『武,迹也。』」今本的《尔雅》无此条,而作「武,继也。」事实上大家如果去看甲骨文或金文,武就是左边一个脚丫子右边一只戈,意思是拿著戈往前进,至於《说文解字》里提的「止戈为武」是文字讹变後的後起义。而「步」的甲骨文就是上下两个脚丫子。古代的一步其实是今天的两步,也就是左右脚各踏一步,而今天的一步古代算半步,称之为跬,因而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句话。武的左边是一个脚丫子,也就是说武也可以引申为半步。「步武之间」就是指一步跟半步的距离,意谓非常接近)。但我两人志不同道不和,因此不得相见,实在教人伤心不已呀!前日承蒙不弃,得到你的信件(「贶」是敬辞,就像是今天写信时某某某「钧启」之类。古书义例有以部份代全体的情形,这边就单用书信里的敬辞代替整封信),晓以祸福,於公於私均相当恳切。但当时我并未给你回信,这是因为一方面我学问差,不足以反驳你的论点;再者现在你住在东边照料主人(因为臧洪曾在袁绍手下做事,所以这封信里的主人均是指袁绍。「侧室」原指庶子之属,这边也是以小代大,意谓袁绍),而我怠忽主人的命令并兵戎相见(「携负侧室,息肩主人,家在东州,仆为仇敌」这句话用到了错综的技巧。原意是陈琳「携负侧室,家在东州」,臧洪「息肩主人,仆为仇敌」。「息肩」乃休息的意思,「息肩主人」是指暂时向袁绍休个假。这是委婉的讲法,其实就是说:「我不干了」),像我这样不称职的部属,就算是写一封掏心掏肺的文章,仍旧让人难以信服(这两句太难翻译了,我直接意译过去就算了);况且我现在首尾不救,又何能想到别人呢!更何况你才学广博,已读遍天下之书,又怎会暗於大道,不知道我真正的心意呢?但你仍旧来信劝我投降,我因此体会你真正的想法,并不是真的如信里所写的认为我做错了,而是想要救我一命呀!如果我真的要回信来与你辩难是非长短,但是是非之论,言满天下,真理并不会因为我说了就更彰显,也不会因为我不说就减损,更何况我如果真的回信难免有伤「君子绝交,不出恶声」的训诫,这真的是我不希望见到的事呀!因此我乾脆一个字都不写,也冀望你能猜到我计议已定,绝不会有任何改变。没想到你居然又写了一封信给我,援引古今,洋洋洒洒写了六张纸,这下子就算我想不回信也不行了。

  这段话看来罗嗦,但其中蕴涵非常深的情感。就是这种欲说还休的话格外能显现一个人内心的纠结。《後汉书》把这段话删减甚多,固然条理清晰,但有时候就是要罗嗦一点才能表现其中的情感。

  我原本只是个小老百姓,因为出使刘虞而被主人重用,居然让我当上青州刺史这样的高官。主人待我的恩情实在深厚,我又岂会乐见今日的兵戎相见呢!每当我登城整顿部队,看到主人的旗鼓,想起过去与你们共事的情谊,而想起现在我不得不拿起武器与你们作战,真是让人痛心疾首、泪流满面呀!为什麼会演变成现在的状况呢?自从我辅佐主人以来,没能有什麼助益(《集解》引刘攽的说法,悔当作益,文意较通),而主人对我的照顾提携远胜过旁人。当初我一开始替主人办事的时候,自认必定能共尊王室,成就大业。没想到居然让天子不高兴,而本州被侵伐,郡将张超被囚(牖里就是羑里,是当初周文王被纣王囚禁的地方。这边只是代称,事实上张超被曹操杀掉了),陈留太守张邈兵败瓦解(「克」字解不通。卢弼认为这个字可能错了,非常有道理)。我来不及救援张超,对不起我的长官,是不忠;现在与你们为敌,对不起朋友,是不友。但仔细思量後,不忠与不友二者,还是不忠的罪过较大,因此我决心与你们绝交。若是当初主人对老朋友好一些(袁绍与张邈、曹操在洛阳少年时均是朋友),对依附者侧席而待,离去者克己自责,不要总想著怎样对付朋友,对於刑罚非常慎重,那我必定高举季札辞让之志(《後汉书》李贤注认为这里的季札之志是指季札让位之事,不过感觉起来和臧洪的事迹颇有不同。我想可能是指徐君挂剑那件事,不过也没有什麼证据。季札的故事也是挺多的),绝不会有今日之战呀!

朋友之道,平原君说得好:「贵而为交者,为贱也;富而为交者,为贫也。」朋友之道,就是该在好友倒楣的时候予以协助,要言之就是「雪中送炭」四个字而已。袁绍、曹操、张邈是从洛阳时代就建立起的老交情,人生於世,没有比青年时代交的朋友那样真诚而掏心的了。张邈给曹操背後捅一刀,固然是张邈不够朋友,但祸及张邈一身也就罢了。眼见张超全家被曹操围在雍丘,雍丘一破,就是全家族灭,身为老大哥的袁绍就算再怎麼不喜欢张邈,好歹也该说句话呀!况且那时张邈根本不在雍丘。但袁绍眼睁睁地看者曹操把张邈张超全家杀光,这算哪门子的朋友!像袁绍这种作为,实在让人寒心。臧洪这封信一开始到现在还客客气气,但情感郁积到了一定限度便会爆发。这封信下面的文字越来越苛刻,对袁绍的批评越来越露骨,便是因为行文至此所有的怨恨均已累积到最高点,再也没有粉饰的必要了。「若使主人少垂故人,住者侧席,去者克己,不汲汲于离友,信刑戮以自辅,则仆抗季札之志,不为今日之战矣」这几句话看来委婉,但若置身於当时的情境,便可见臧洪怨恨之深呀!

  我想效法谁呢?当初张导亲自登坛歃血,奉命出使,终於使冀州牧韩馥将冀州让与主人;後来他出使朝廷,为朝廷所封赏任用(「获传」二字不可解。传乃出关之符命,或许可引申为官职任免的任命状),没想到因此得罪主人,不过顷刻之间,连辩解的馀地都没有就被主人斩杀。吕布杀了董卓来投奔,向主人求援而主人不许,那麼放任吕布离开也就罢了,可居然派人暗杀吕布,差点就把他杀了。刘勋奉命出使,耽误了时间而导致任务失败,惧怕主人的威刑且思念亲人,故意欺骗主人以求归;像这种人就成全他的孝道放他走就是了,也不会对主人的霸业有什麼损失,但终究得不到赦免而被主人杀掉。我并不是个聪明人,更没有见微知著的本事,我猜想主人的心意,难道是认为那三人都该死,而刑罚恰得其宜吗?想必是主人有心一统山东,想要扩大兵力以讨不服,又怕部属战士仍乃心王室,不能一心替主人效命,故有意打压天子威权以提高自己的权力(「承制」:汉代方面大员若得天子诰命,可以便宜任命官职。《资治通鉴》卷四十:「於是(邓)禹承制遣使持节命(隗)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胡三省注曰:「邓禹西征,任专方面,权宜命嚣,故曰承制,言承制诏而命之也。後之承制始此。」事实上在西汉时就有承制。袁绍和汉室均有权力任命官员,袁绍为了要让自己的威权更甚,故打压由中央政府任命的官员,所以像张导向朝廷述职而得到中央政府的任命,袁绍认为这种向中央政府输诚的举动不利於自己的威权,所以把他杀掉了),顺主人者昌,逆主人者亡(「慕义者蒙荣,待放者被戮」《後汉书》作「慕进者蒙荣,违意者被戮」,辞意更为明确),这只是满足了主人的私欲,而非有志之士的愿望呀!因此我戒鉴前人,猜到无论如何主人必定不会饶过我,故虽然情势恶劣也绝不投降。我虽然笨,但也知道做人处世应有的道理,做出背弃故主这种行为实在不是我的初衷,我之所以如此全然是看不惯主人的作为而然。且我之所以背弃国民死守此城的缘故,正在於「君子之违,不适敌国」这个道理。结果反因此得罪主人,被围城甚久。而你今天又以「君子之违,不适敌国」这八个字来劝诫我,这真是鸡同鸭讲,实在不是体贴他人的君子所应有的言行呀(陈琳到底说了什麼道理劝戒臧洪,因为今天陈琳的书信见不到了所以也难以确定,但根据上下文,应该就是臧洪所谓「君子之违,不适敌国」这句话。《左传》哀八年传:「吴为邾故,将伐鲁,问於叔孙辄。叔孙辄对曰:『鲁有名而无情,伐之必得志焉。』退而告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曰:『非礼也。君子违不适讎国,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鲁定公十二年的时候子路削减三桓势力,那时叔孙辄和公山不狃两人不服,从费这个地方起兵攻打鲁国国都,被孔子派兵平定。兵变失败後这两人先是逃到齐国,後来又辗转逃到吴国。鲁哀公八年吴王想要攻打鲁国,叔孙辄赞成这个提议,公山不狃则反对,认为「一个国家的政治人物就算要逃亡,也不该逃到故乡的讎国,更何况还要帮助过去的讎人来攻打父母之邦呢!」料想陈琳便是用这道理来规劝臧洪,希望臧洪就算是反对袁绍,也不该和故主兵戎相见。

但臧洪一句话就顶了回去:「我现在的所做所为就是根据了『君子之违,不适敌国』这句话」,意谓著臧洪根本就把袁绍当作是寇讎对待。既然把袁绍当作敌国,也就不违反「君子之违,不适敌国」这个道理了)!

  我们批评袁绍,往往拿郭嘉的「十胜十败」来谈,「道、义、智、度、谋、德、仁、明、文、武」这十个条目固然把袁绍打得体无完肤,但仔细去看,那都是非常浮泛的批评,臧洪这封信才真正把袁绍骂到骨子里去。袁绍待友不义,为君不礼,为臣不敬,要言之就是「不厚道」三个字而已。这世上有一种人:一表人才,家世清白,待人有礼,谦虚下人,让人一见倾心,引为知己。然而一旦涉及自身利害,立刻形同陌路,翻脸不认人;甚至倒转枪头,转而向老朋友老部属开刀。袁绍就是这种人。这类人物在这世上实在太多了,甚至连我们自己能否临大节而不夺都没把握。老氏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人和自知,实在太困难了。

  我听过「义不背亲,忠不违君」这个道理,因此既以本州太守张邈以为外援,又扶持郡将张超以安社稷,一举二得可致忠孝之理,为什麼主人要背弃这个道理呢?主人对於我而言,年为吾兄,分为吾友,既然志不同道不合,便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因此主人当初应该放手让我为故主张超尽忠才是。而你居然想要我背弃故主张超而一心侍奉主人。若你这个道理为真,那当初申包胥岂不该向伍子胥投降,而不该向秦国痛哭求援呢(这个故事可看《史记‧伍子胥列传》)?你这话仅仅只有趋吉避凶这道理而已,而与真正的大道差远了。你眼见我被包围得死死地,且救兵一个也没有,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与情感(文中提到「婚姻之义」,可能臧洪和陈琳有亲戚关系吧),希望我宁可委屈自己的志节而苟且偷生,而不要取义守节而倾覆牺牲。但是当初晏婴不屈服於武力,南史氏为了历史正义而不顾其身(这两个故事可以看《後汉书》李贤注。晏婴的故事可见《晏子春秋》卷五,南史氏可见《左传》襄二十五年传),因此两人皆著书竹帛,名垂後世。更何况我现在背倚坚城,百姓乐用,以过去三年的积蓄来打这一年的仗,损有馀而补不足,以悦天下士民,而主人想要造房屋耕田(「筑室反耕」可参《後汉书》李贤注。造房屋让战士居住,分派军队屯田以示持久,乃打持久战的意思)来和我打持久战,一定斗不过我的。更何况要是公孙瓒引大军喧嚣而下,张杨张燕在主人後方捣乱,到时候北方边境将有倒悬之危,而主人本营的告急文书必定如雪片般飞来。主人真该听听我的劝诫,立刻撤兵,在邺城下训练士卒便可,实在不该老在我的城下耀武扬威,一场气气了一年还不够吗?你讥刺我向黑山贼求救,这是你不知道我向黄巾合纵的智术,更何况张燕等早已被朝廷招安,怎能称他们为贼呢?从前汉高祖任用钜野的强盗彭越,光武帝与绿林之徒共同创业,终能创宇帝基、中兴汉世,成就帝王之业。若是能够辅佐天子以达大同,又何避嫌别人的出身呢!更何况我已经亲自赠与他们印信文书,与之同心协力了。

这一段可说是整封信的败笔。孟子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义者谊也,该做的事就去做,不该做的事就不做,这就是义。至於成败利钝以及个人荣辱根本不需理会——事实上也无法理会。董仲舒说得好:「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利与义就该分得清楚。有人批评孟子义利之辨是简单的二分法,这根本捕捉不到孟子的真意。要谈道义,就不能有一丝的利益存在,否则利益得失一入於中,则判断行事就不得纯正。既能因利益而善,则更能因利益而恶。利与义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上,又何来二分之说!臧洪蹈仁义而死,死则死矣,又何必谈利。向张燕吕布求援而游辞巧饰,适可见臧洪其道杂而其心不正,故做出「杀妾以食将士」这种激诡的行为也就不足为怪了。三国时代唯有诸葛亮只存道义不杂利益,故朱子说:「三代而下,以义为之,只有一箇诸葛孔明。」由此可知像〈後出师表〉那样整篇谈利害的文字,根本不可能出自诸葛亮之手。
  孔璋(陈琳字孔璋)再会吧!你既然汲汲於功利而委质於盟主(盟主指袁绍),则我当效命故主且尽忠天子。你说我身死而名灭,我亦笑你苟活老死而无令闻於天下。唉!原本相契的两人到头来互为仇敌,真是让人悲伤呀!努力努力,不要再说了。

  袁绍见到臧洪的回信,知道臧洪决心不降,故增兵急攻。臧洪城中粮食已尽,城外又缺乏有力的援助。臧洪认为死期已近,把部下叫来对他们说:「袁氏无道,图谋不轨,且不救援郡将张超。我臧洪於大义不得不死,而你们没必要和我一起倒楣。你们就趁著城还没被攻破前带著家小逃出去吧!」臧洪的部属百姓皆垂泣道:「大人您与袁氏本来没有任何龃龉,今日为了郡将张超的缘故残困至此。我们这些下属怎麼忍心离您而去呢!」一开始还有老鼠和弓弩可吃(古代制弓弓弦的材料是动物的筋,并用动物的胶质固定,所以弓弩盔甲都是可以吃的。《後汉书‧耿恭传》:「数月,食尽穷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便是其例),後来可吃的全部被吃光了。臧洪的主簿拿出了官府仅存的三斗米,想煮成稀饭给干部们吃。臧洪叹道:「我一个人吃有什麼用处呢?」於是把这三斗米煮成像白水一样的稀饭给所有的人吃,又把自己的爱妾杀了分给将士当点心。将士们各个痛哭流涕,感动得无法抬头看臧洪。到了最後虽然城中男女七八千人相枕以死,但一个叛逃者也没有。   

敝派寒箫公子论及江湖人物的边缘性格时谈得好:「江湖人物会以偏激的行为贯彻他们心中的正义。金庸小说中惟有乔峰最接近这个性格。」王夫之讲得也很精采:「天下至不仁之事,其始为之者,未必不托於义以生其安忍之心。」讲得真是妙。东汉人物的行为很多在现在人的眼光看来莫名奇妙,要言之,就是一种古代游侠的性格在士大夫身上展现,更简单来说就是「江湖气」。东汉人物激诡的作风固然不足取,但说实在话,《後汉书》最精采的地方就在於看这些黑道大哥们的表演。

 东武阳被攻陷後,袁绍把臧洪生擒住。袁绍素来亲近臧洪,用了很多布幔来布置现场,大会诸将来召见臧洪,对臧洪道:「臧洪你何苦如此!现在你服了没?」臧洪立即瞪大眼睛(「瞑目」有点怪,除了《集解》外各本均作「瞋目」,从之)道:「你们袁家在汉朝为官四世五公(四代里有五个袁氏族人担任到三公的职位,袁安为司徒,袁敞为司空,袁汤为司空,袁逢为司空,袁隗为太傅),可以说受了汉室莫大的恩宠。今日王室衰弱,一点维护汉室的心意也没有,居然还趁机有非分之心,多杀忠良以树立威权。我臧洪亲眼见到你叫张邈为兄,则你也该把张超当作弟弟,齐心戮力,为国除害,怎麼能拥兵坐观张超全家被杀呢!只可惜我力量不足,不能替天下拿刀捅我的仇人,我怎麼可能服你!」袁绍原本相当爱惜臧洪的才干,想要让臧洪屈服於己,现在见到臧洪辞气壮烈,知终不为己用,於是把臧洪杀掉了。

  袁绍根本一开始就想杀臧洪,事到临头又故意摆出宽大貌,真是让人作呕。郭嘉批评袁绍外宽内忌,真是讲得好。

  洪邑县人陈容是一个年轻书生,因为钦慕臧洪,所以在臧洪手下担任东郡郡丞(这官也不小了,几乎等於副省)。东武阳未被攻下前,臧洪派陈容出城。臧洪被执时袁绍命陈容在一旁看(袁绍真是变态),陈容见到臧洪要死了,起身对袁绍说道:「将军(指袁绍)举大事是要为天下除暴安良,没想到独独先诛杀忠义之士,根本不合天意。臧洪之所以如此全是为了郡将张超的缘故,奈何杀之?」袁绍听了相当羞愧,左右之人怕袁绍恼羞成怒也杀了陈容,便叫人把陈容强拉出去,并对陈容道:「你哪一点比的上臧洪,何必要学他一起找死呢!」陈容一边被拉出去,一边回过头来说道:「仁义这档事怎会是某些特定人物专有的品德呢?蹈之则为君子,背之则为小人。今日我宁可与臧洪同日而死,不与你袁绍同日而生!」陈容因此也被袁绍杀掉。当时在座的人莫不叹息,私下说道:「怎麼在一日之间就杀了两位列士呢(这左右与在座之人看来还有几分风骨,搞不好就是田丰沮授之徒)!」早些时候臧洪派遣两位司马出城向吕布求援,等到他们回来时东武阳已经陷落,皆赴敌而死。

  臧洪陈容真是死得其所。我修老子,记得讲到「知止不殆」时何泽恒老师发挥了中国人如何重视死节这个课题。中国人特别重视死节。项羽死之前乌江亭长劝他逃到江东卷土重来,天下犹大有可为。项羽答道:「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於心乎?」项羽死前,恰恰好表现了「耻」这个精神,因此千载以下中国人对项羽抱持的同情大於批评。陈寿把吕布与臧洪合在一传,那我们就要来看他们两人是怎麼死。看吕布臧洪怎麼死还不够,我们还要来看陈宫和陈容是怎麼死。对比之後就可以发现陈寿所要传达的旨趣了。

  评曰:陈登、臧洪并有雄气壮节,登降年夙陨,功业未遂,洪以兵弱敌彊,烈志不立,惜哉!

  汉末天下大乱,分崩之势已成。士大夫自党锢之祸後将澄清天下之志转而为求一己与家族的安全,臧洪之死,庶几可算是东汉士人在气节上燃烧的最後一点火花。自此以後,此一时代之精神为之断绝,魏晋禅代,奸臣贼子做尽多少欺侮孤儿寡妇等不要脸的行为,便是整个风俗败坏,士节沦丧之故。臧洪既非一方诸侯,又非方面大员,但陈寿仍然敢把他和董卓、袁绍、刘表、吕布、公孙瓒、陶谦等一方之霸摆在一起,适可见陈寿不但史识过人,就连胆量也非一般史家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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