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10-10-25
施诗进校学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吕尚书,他们是同桌。
吕尚书上课很认真,身子坐得笔直,大耳朵支棱着,像一只时刻警觉的小兽。施诗也比较认真,但她总是坚持不到最后,临近下课时,她就觉得累得不行,开始胡思乱想,东张西望,而最后几分钟老师都是用来布置作业的。这样,施诗老是记不全当天的作业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有一天早读,施诗刚走进教室,就有同学带话来,说刘老师叫她拿着数学作业到办公室去一趟。施诗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可老师布置作业时她听得很仔细呀,怎么又少题了呢?
施诗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刘老师正在让别的老师欣赏她的裙子,见施诗进来,她仍旧心情好的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接过施诗的数学课本,像上次那样翻得“哗哗”响,在上面画了好多的钩,然后微笑着递给她,挥挥手,施诗就拿着本子走了。
施诗苦着脸把作业本递给吕尚书,吕尚书帮她数了数,有三十个钩,吕尚书吸了一口冷气,十分同情地看着施诗。
上次刘老师说少做一道题罚十道题,这样说来,施施又少做了三道题。不可能呀,施诗拿过吕尚书的练习本数了数,是六道题呀,她也做了六道题,只不过错了三道题,刘老师是说少做一道题罚十道题,有没说错一题罚十道题,她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吕尚书把施诗的作业本拿去认真地看了看,发现了问题,原来钩作业的时候,施诗钩错了三道题,它把没学到的,老师根本没有布置得题钩了三道,难怪她做不出。
施诗翻着作业本,看着上面一片片密密麻麻的红钩,那些钩子很锋利,刺得她眼睛好痛好痛,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放学的时候,施诗愁眉苦脸的理着书包,心里湍湍不安,整整一天她被那三十道题压得喘不过气来,今天各科作业有没有漏掉呢?
他正想找吕尚书核对一下,手却在抽屉了摸到一张纸条,拿出来展开一看——
今天要写的作业:
数学:第23页第三大题的1,2,3题;第24页第五大题,第六大题;语文:抄写第十课的生字五遍,第二天上课要听写;背诵第十课;预习第十一课。
还有,明天下午要参加体操比赛,要求穿校服。
还有,可能会口渴,最好带瓶矿泉水。
看完后,施诗瞪大眼睛望着吕尚书,吕尚书的脸圆嘟嘟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对括号,括号里解释的笑容是快乐,还有点得意,有点憨。
“真好,太好了!”施诗欢叫道。
施诗也变得很快乐了,这样,她就不会漏题了,因为吕尚书从没漏过题。吕尚书记得这么详细,连老师的作业以外的叮嘱都顺带记下了。和施诗相反,吕尚书是一个非常细心的男孩儿。
以后每天放学时,施诗都会在抽屉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天要写的作业”。
他们抽屉正中隔板的上端有一道很大的缝隙,能伸过去一根手指。吕尚书不会把纸条当面交给施诗,他从缝隙里塞过去,实施喜欢他这样,很神秘,很隐蔽,让人觉得有几分新奇,积分刺激。
施诗也常常带些巧克力给吕尚书吃,也是从缝隙塞过去的,那都是他很少能吃到的外国巧克力。施诗的爸爸是大海轮上的海员,去过很多国家,每次出海回来都会带给施诗一大包好吃的,施诗就会挑出巧克力带给吕尚书吃。
两个人还拉钩,说将来要到同一个地方去。
有一天放学回家,他们在校门口分手。走了几步,施诗鬼使神差地回都看了吕尚书一眼,她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吕尚书长高了一些,也不像原来那么胖了,给他吃了那么多巧克力,他到没有胖,真奇怪。
这个时候,吕尚书也回过都来,看见施诗在看他,有点不好意思,有以为施诗有什么事,就大声问了一句“有事吗?”
施诗摇摇头,朝他挥了挥手,吕尚书也朝施诗挥了挥手,就各自回家了。这是他俩第一次挥手道别,以前从没有过,每次走到门口就自然而然的各走各的。
可是,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彼此。
那一年,他们十一岁,上小学五年级。
第二天,第一节课,吕尚书没有来,老师也没有来。
施诗心里很惶恐,吕尚书怎么啦?为什么不来上课?生病了吗?吕尚书很少生病,从没请过病假。
第二节课,刘老师来了。
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很悲伤的样子,她好像支持不住地撑着讲台,用沙哑的声音说:“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很不幸的消息,昨天吕尚书同学一家不慎煤气中毒,他的父母被抢救过来了,但吕尚书同学却不……不能再……回来了……”
教室里像突然飞进来了一大群蜜蜂,嗡嗡响。一时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施诗也懵懂地把头转来转去向同学打听:“她说谁呀?怎么啦?”
“老师,你是不是说吕尚书死了?”突然一个声音大声问道。
一刹那间,那些蜜蜂飞走了,无影无踪,教室里静得可怕,只听到窗外的风疯了一样呼呼的响,树枝在风中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今天气温骤降,实施少穿了衣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刘老师呆呆的望着大家,刚刚哭过的眼里又慢慢的溢出了泪水,她缓缓地,慢慢的点了点头……
原来那群蜜蜂并没有飞远,它们藏在一个什么地方,现在,实施觉得它们“轰”地包围了她,直飞进了她的大脑,她的整个身体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在思想……
实施再坐在教室里已是两周以后。
那天她受了惊,得了急性肺炎,住进了医院。
从此,她总爱自言自语,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
爸爸妈妈看着实施一天到晚神不守舍的样子很担心,他们也知道实施同桌的事,是不是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呢?他们来到学校找到刘老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刘老师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吧,死亡固然可怕,但可像施诗这么大的孩子是比较容易忘记的,而且施诗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应该很容易过去的。”
但爸爸妈妈还是不放心,要求给实施重新安排座位,正好有一个女生是单座,班主任就让施诗和她坐,把原来实施和吕尚书的桌子撤去了。
施诗来上学,找不到她的座位了,她傻傻得站着,那个女生招呼道:“施诗,过来,老师安排你和我坐。”
施诗站着不动。刘老师来了,她对刘老师说:“我要原来的位置,我要原来那张桌子。”
刘老师说:“你的座位现在在哪里。”
“不,我就坐原来的位置,我要原来的位置,我要原来的桌子。”施诗低着头,轻轻地固执得说。
刘老师说:“那张桌子搬到仓库去了。”
“我去把它找回来。”施诗说完就往外走。
刘老师只得找仓库保管员,让他同时施诗去找原来的桌子。
仓库里堆满了杂物,由体育器材,演出用的戏服和各种各样的的乐器,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傍边也有好几张完好的桌子。施诗走过去,一张一张地打量着,她吃不准哪一张是和吕尚书一同用过的。
不过有一个方法是可以判断的,而且万无一失。
施诗把手伸进桌子里,摸索着……
第一张不是。
第二张不是。
……
七张桌子都检查完了,都不是。
他们的桌子在哪里呢?施诗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她有一些失望,又有些不甘,隐隐觉得它就在这个屋子里。
可是,保管员已经不耐烦了:“没有就走吧,那张桌子不能用?”
施诗只得跟着他慢慢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施诗站住了,她看见后门露出一点桌角,她关上门,就看见了它——他们的桌子,原来它独自呆在这儿,像捉迷藏一样躲在门后面。她把手伸进抽屉里,将手指探过中间隔板上端的缝隙……
桌子被抬进教室,刘老师已经在上课了,她依了施诗,把桌子放在原处,施诗也如愿以偿地坐在了位置上——一直是她坐在右边,吕尚书坐左边。
坐定后,施诗感激地,心满意足地对刘老师笑了笑,而刘老师却越发担心地看着她……
刘老师发现施诗上课思想很不集中,眼神一直是散漫游移的,下了课也不出去玩,不和同学交谈。全班同学已经差不多从吕尚书罹难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这个女孩怎么这样特别,有这么重的心事?
刘老师其实是个很细心,责任感很强的老师,以前她老罚施诗的作业,其实也是想通过严厉的惩罚帮助施诗改掉粗心,上课思想不集中的坏毛病。看见施诗这样,真的很担心。
放了学,等同学们都走光了,施诗才慢腾腾地收拾书包,突然,她想起,糟了,忘了记今天的作业了,这些年有了吕尚书的“今天要写的作业”,事实已经没有记作业的习惯了,怎么办呢?同学们都走了,也没有谁可以问,明天又该受罚了。
这样想着,施诗下意识地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下,不应该有什么的,可是,她却摸到了一张纸,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张随手扔的草稿纸,可是她很快感觉到不是的,她有一种预感。他慢慢地把纸条拿出来,是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对折一下,再折一下——
“今天要写的作业”从来都是这样折的。
施诗浑身一激灵,紧紧地把纸条攥在手里,放在胸前,好像怕什么人抢去似的。
她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校园里静静的,一道斜阳悄悄地横在讲台边。
施诗定了定神,坐直了,慢慢地展开纸条,一下,在一下——
今天要写的作业:
数学:第128页第一题,第二题,第三题;预习下一章。
语文:背诵第16课;写一篇观察日记。
还有,记得带7块钱,是总复习的资料费。
施诗把纸条看了又看,终于确定,没错,是吕尚书给她的,吕尚书让就担心她记不住作业而受罚,吕尚书真好!施诗这样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第二天,施诗带了一块巧克力,法国的,爸爸说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吕尚书还没有吃过呢。
施诗很早就来到学校,坐定后,她掏出巧克力从缝隙间送过去,他听到巧克力落在那边的抽屉里很轻地响了一下,然后她就拿出书来早读。
终于放学了,像昨天和所有的以往一样,施诗理所当然地从抽屉里拿到了“今天要写的作业”,放进文具盒里,她不让自己多耽搁一会儿,马上就回家了。
施诗是真地走出来了,她又重新快活起来,她没有理由不快活,因为在她看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吕尚书仍旧是她的同桌,他每天坐在她的身边,给她写“今天要写的作业”
中考一天天临近了,老师和家长每天都在耳边唠叨,抓紧呀,加油呀,能不能进重点中学就看最后几个月了。于是,大家天天都闷头闷脑地做功课。
施诗像是被班上这种紧张的,争先恐后的气氛感染了,对功课也兢兢业业起来。施诗的功课本来就不差,她只是太粗心,考试的时候难题多半都能拿满分,越简单的题目她就越掉以轻心,越容易丢分,还常常看错题,漏掉题目,这样,她的考试分数就不怎么样了。
可最近几次模拟考试,施诗都特别认真仔细,每张试卷做完了以后她都要检查三遍才交卷,她的分数一次比一次漂亮,家长和老师的脸上的笑容也一次比一次生动。
三个月以后,施诗不负众望,考进了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学。
有一天临近黄昏,校园里安静下来了,毕业班的毕业晚会陆续结束了。施诗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拿出一叠厚厚的“今天要写的作业”一页页地看着。
这些纸质是不一样的,多半是从草稿本上撕下来的,也有一些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比较特别点儿的时有一张是书签,有一张是《千与千寻》画片,还有一张居然是施诗给他的巧克力的包装纸,背面欢快地跳跃着几个手舞足蹈的字——今天没作业,玩吧!
一张张看完以后,施诗觉得她几乎是把她的整个小学阶段又温习了一遍,每一张纸条都提示了一些细节,纸条的内容很平凡,细节也很平凡,一个女孩儿的小学生活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可是有着这一叠厚实的记载,事实就一生一世也忘不掉了,这是施诗某一个阶段的编年史。
看完后,施诗伏在桌子上,闭上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身边空了,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窗框恰框住了一朵向了金边的彤云,如一幅绚丽的油画,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