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故事说他如何爱学生,平时他喜欢在校园里散步,见到学生,不论高班低班,他都要拉着问长问短,把学生都称作“孩子们”。有的故事说他如何爱国,抗战时期他是国立剧专校长,学生在大后方演爱国戏,他怕坏人捣乱,居然怀揣手榴弹在剧场门口站岗。抗美援朝时期,他在电台动员捐款买飞机大炮,热情洋溢,给人印象极深。听高班同学说,早先每次学院开大会,熊院长上台时,学生们会情不自禁站起来向他欢呼。
熊院长的热情是出名的;熊院长的严格也是出名的。他的热情和对学生的爱,常常隐藏在严格之中,这是我当他的学生感受最深的一点,也是受益最深的一点。四年级我们班排的毕业剧目是《玩偶之家》,熊院长亲自来执导,同学听说后都诚惶诚恐。我因为被派演娜拉一角,更是紧张,事先看了很多书,作了不少案头工作。谁知生活上大大咧咧的我,第一课就被他抓住弱点:“曹雷,你怎么可以穿着短裤进教室?”其实,我穿的是裙裤,但即使这样,也是不礼貌的;何况我们排的是上个世纪的戏,这样的穿着与人物距离太远。我吓得赶紧跑回宿舍去换装,以后上课,再也不敢怠慢。后来,熊院长又要求我们从形体上寻找人物的感觉,首先要我们学会穿高跟鞋。那个年代,高跟鞋是很少的,为了练习,我们只能到淮海路的旧货商店去觅老外卖掉的旧高跟鞋,天天不离脚。有一回排戏,我穿了双布鞋,熊院长硬是逼着我立刻去换掉,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总是说,在舞台上,站着就该是雕塑;动着就该是舞蹈。当然我们都懂得这话不能从字面去理解,他是形象地说明艺术要高于生活。
在台词上,熊院长同样要求有美感,并且要把人物关系、语言背后的潜在意思准确地表达出来。有一次,仅仅是为了娜拉一句与好朋友告别的话,他觉得我没有说出与那位朋友关系的密切程度,让我整整反复说了一节课。课间休息时我还在不停地练,他又拍着我的背说:“现在休息,不许再练了,回去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就会说对了。”
在公演的前一夜,《玩偶之家》进行彩排,其实是一次内部正式演出,剧场坐满了文艺界的前辈以及话剧院、电影厂的导演和演员。熊院长就坐在第二排的正中。幕启了,我饰演的娜拉第一个上场,抱着一大堆给孩子们买的圣诞节礼物,兴冲冲地回家。才演了大约两分钟,忽然,熊院长从观众席里站起来,指着我大声说:“不对!曹雷,你演的是什么东西!感觉不对!闭幕!重来!”我站在台中央,面对着剧场里黑压压一片的观众,完全傻了。大幕慢慢关上了,我回到侧幕,也顾不得委屈,在老师的帮助下,赶紧排除杂念,重新寻找人物的思想、感觉: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要去干什么?找到准确的心理节奏以后,换一个步态上场。这下好多了!……这件事,后来成了很多人的谈资,我当然终生都不会忘记。